文武双全话靛颏
京城闲话之 ——— 文武双全话靛颏(居幽主人)2013-12-04 阅 1932转 5
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玩赏靛颏从贵族式娱乐变得越来越亲民了。
养的人越来越多了,玩的也越来越精了,饲料、色素等新式武 器层出不穷,养靛那是五年一个台阶、十年一个时代,各路人马那是在家大炼钢铁、出门大踏步的前进呐。
老汉今年三十八,闺女后年要出嫁。。。扯远了,咳咳~~~算来玩鸟虽启蒙较早,但养靛颏儿却是中年才开始的。小时候仰望皇墙根,家住大杂院,院里二百多口子人,鱼龙混杂,干的行当五花八门百艺杂陈。落魄的文人、退役的 女支 女、倒了运的商人、被和谐的财主什么的挤在南院,北院清一色的工厂工人。我随老家住在北院,那时候觉得高人一等,现在想想其实也是力巴儿出身而已。两院西边高墙隔开,东边是院门,两院交汇处有口水井,一样水养百样人。八十年代初期改成了自来水龙头,中期自来水才进了各家各户。
闲话不表,单表南院二老。李老头脾气随和,家道小康,本是报社编辑出身,温文尔雅,坐过办公室也住过牛棚的主儿,两间对门房,过道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我生性不喜种花养草,也就是养小鸡的时候偷几把死不了回来喂鸡、养蝈蝈儿的时候撸几朵丝瓜花而已,但感情非比寻常,比亲爷爷还亲三分。老人手把手教我写大字、画国画,身上仅有的一点儿文气儿应该是那时候熏陶出来的。九十年代初闻听老人仙去,怔了半晌,泪流满面,现在想起来那是多好的一个人呐。
另一位刘老头住南院把角儿,三间南方住着一家子七八口人,在大杂院里算个大家族,一间北房连着跨院儿挂满了百灵笼子,葫芦架下养着金鱼,还有几个乌龟,喜欢玩儿那是远近闻名的。说起这刘老头,出身就有点儿复杂了。据说本是地主出身,家道殷实,儿时斗鸡走狗,也是横行一时的青皮。后来在家耐不住寂寞,从了戎了。这一当兵可就当出麻烦了,为什么?站错队了,混成了国 军的军官,蒋 委 员 长跑路的时候因为官太小没搭上飞机,解放后因为身上没人命才没判死刑,下了几年大狱,出来后吃着祖上老本(据说外地有房产),三个儿子供养着,啥也不干,整天的玩儿。我因性喜摆弄活物儿,因此没事就缠着刘老头玩耍。刘老头虽脾气刚烈暴躁,但对我却格外喜欢,可能是膝下无孙的缘故。这一文一武二老堪称南院的领袖人物,内事不决问老李(调和家庭矛盾,邻里之间劝个架评个理),外事不决问老刘(院外流氓地痞来闹事,出面撮人打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日于护城河畔钓鱼捞蝌蚪杓蜻蜓,玩儿的不亦乐乎之际,见一老头于草畔逡巡如馋猫捕鼠,神色不定似偷坟掘墓,便上前搭话。老头可能闲来无事,便坐在草窠儿边上和我这个孩子聊了起来。我问老先生您忙什么呢?老头说给鸟搭露水、抓挂了扁儿(尖头蚂蚱)。我才注意到老头身后搁着两对笼子,两个红脯子两个蓝铺子的小鸟正隔着笼子在草地上打滚儿蹦跶,煞是细巧可人。询问之下,才知叫“红蓝靛儿”。老头向我要了几个刚杓的蜻蜓,我装着满脑子的“红蓝靛儿”回家了。这就是我和靛颏儿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到家向刘爷上供之后(给他抓的油葫芦蚂蚱蜻蜓喂百灵的),向他狂喷了一顿今日所见。刘老头择着油葫芦的腿儿喂鸟儿,听几句“嗯”两声,头也不抬。虐待完油葫芦后,才抬头问我,笼子是啥样的?怎么放的鸟?我说俩蓝俩红各一滴溜儿,养的可欢实呢。刘爷哼了一声:“棒槌。”我忙问其故。刘爷卷起烟卷,一边儿喷云吐雾,一边儿闲话起来。
原来刘爷年轻的时候也是酷好靛颏儿,断断续续也玩了三四十年了。早年做地主少爷的时候,家里还养着个鸟把式。刘爷说,在老北京,传统笼鸟只百灵黄巧儿红子三种。画眉为老北京所不屑,大小黑白什么的更是一只不见。百灵十三套,黄巧儿三大口,红子慢酸水,但这三种鸟再好也进不得茶楼酒肆,能拎到桌上的鸟只靛颏儿一种。据说是因为玩靛颏儿一要有钱,二要有闲,三要有学问,而这三样齐全的人,大抵是非富即贵,颇有水浒中王婆所讲潘驴邓小闲的意味。因此玩赏靛颏儿一直被认为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式娱乐,平民百姓拎靛颏儿会被斥为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儿。玩靛颏儿是宫里传下的玩法,三百六十羽虫,属靛颏儿的学问最深,玩好最难。这玩也分文玩和武玩,老话讲究“文恬武嬉”。
所谓文玩,就是咱们现在鸟友的玩法,赏羽色之清丽,听鸣啭之华美。不过与现在不同的是,靛颏儿以赏羽为末,听鸣为主,以鸟观人为上。好品相之靛颏儿,有几个村钱之人皆可购得,甚至贩夫走卒弯弓搭网之辈也能捕到好鸟。羽色仅为表象,为赏靛之末。
说起这鸣来,学问可就深了。刘爷吧嗒吧嗒嘴:“和靛颏儿比起来,这百灵的十三套真不算啥。其实我现在玩百灵就是图个省事。”靠,玩百灵是图省事!这话说的~~~刘爷讲道,所谓“红叫天,蓝叫地”,红靛儿的叫口之繁复、套路之讲究,堪称笼鸟之冠。玩红靛儿必选秋红、满膀点儿的素口鸟,而后穷数载之功, 务使其以百灵十三套为基础、穷尽笼鸟鸣声之妙方为上品。时间太久,具体的讲究实在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套喜鹊叫即分为大喜鹊和灰喜鹊两套,而这两套又各衍生出三种叫口。大喜鹊叫需选在一棵树上连着做窝两三年的老喜鹊,因为小喜鹊是乱叫,老喜鹊才叫得有板有眼、有起有座儿。刘爷说,为了压对好喜鹊叫,拎着笼子跑出五里地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大喜鹊三口似乎是登科(单叫)、喳喳(对叫)、闹春,具体名目好像是这样;这灰喜鹊叫也是单叫、对叫和群叫。压灰喜鹊叫那场面就更大了,据刘爷说,以前他家里鸟把式的师傅就是给宫里伺候笼鸟的世家。因为靛颏儿忌讳杂鸟叫,愣是在承德和盛京圈了两个小山头,鸟把式上山训灰喜鹊,有专门的训鸟台,四季鸟食流水不缺,一吹哨儿、一举红旗,整个山头的灰喜鹊云集而来。拎着靛颏百灵压口。灰喜鹊集群的时候,杂鸟一般是不敢过来的。春秋两季杂鸟过山时就收笼,在家拿老百灵带靛颏儿。只这一套喜鹊叫,聪明的小鸟也需两三年的光景。这红靛儿压口比不得画眉百灵。画眉上口快,易丢口;百灵上口稍慢,不易丢口,三年以上的老鸟不易上口。靛颏学口比画眉百灵费劲得多,但是一辈子都能上口,鸟越老口越多。所以说压画眉仨月、压百灵三年、压靛颏折腾一辈子。画眉百灵的叫口是“徒弟叫不过师父”,即学喜鹊但是喜鹊口叫不过喜鹊,学红子但是红子口叫不过红子。只有靛颏儿是徒弟能叫过师父的,就是说靛颏儿叫喜鹊口能叫得比喜鹊还好听。 靛颏儿叫口里最为所重的是三种口:喜鹊、红子高音、山鹰叫。喜鹊前面已说过,红子是传统教师鸟,也不必赘述,只是红靛儿的红子口忌讳夹枪带棒。这山鹰叫是做什么用的呢?原来过去靛颏儿也是斗鸣斗架的鸟儿,山鹰叫学得逼真,斗鸣的时候能把别的靛颏儿吓炸毛了。刘爷说,他家里鸟把式的师父,为了压上几句山鹰叫,七老八十的还拖着老寒腿拎鸟进山呢。这份执着远不是现在的玩鸟人所能达到的。至于蓝靛儿,叫口套路似乎没红靛儿那么讲究,刘爷只寥寥说了几句。蓝靛儿虫鸣口越多越齐越好,尤以伏天儿、金钟儿、蝈蝈儿三大口为贵。伏天儿口五声以上方为上品,因为五六连声的伏天儿听着最过瘾,三句伏天儿听着总觉着虎头蛇尾、象丢了句儿似的;金钟儿口连口儿越多、叫得越清晰越好,据说上品能有七八个连口儿。刘爷说他解放前在茶馆听过一蓝靛儿的极品金钟儿口儿,十六联句儿,声声轻柔入耳,若断若续,如歌唱家一般换气于无形之中,真是一鸟开唱,满耳虫鸣,技惊四座,万籁息声。据说茶馆老板从不收鸟主人的茶钱,只因慕名而来听叫的玩家太多,茶馆生意大好;蝈蝈儿叫则是好学不好唱,难得唱的又连又脆又打远儿。至于蛐蛐儿油葫芦草蛉子的口儿,则是常规武 器,是鸟就会。只不能学蝲蝲蛄叫、学蛤蟆叫、学杂鸟叫,有了即为脏口。有的地方是农垦区,蓝靛儿会学拖拉机的突突声,既不为贵也不为错。似乎有帖子讨论过靛颏儿压口,说靛颏儿学口比不过画眉百灵,红叫天、蓝叫地是言过其实,实际还是自己对传统一知半解、功夫没下到而已。 在玩靛颏儿的圈子里,能有一只鸣叫出色的鸟,那鸟主人的身价肯定是远远高于玩大品相鸟的人的。
再说到这以鸟观人,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了。大品相,有钱即可;好叫口,有闲即可;唯这以鸟观人,是纯内功的修炼,需玩鸟人本身有极高的悟性和品位。两个陌生人茶馆一碰面,互相瞄一眼笼中鸟,对方是贫是富、是贤是愚、是好色还是贪杯、是清高还是重义,甚至日常的生活习惯都可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大体来说,笼子的装相体现经济实力和审美情趣,笼鸟的神态体现了养鸟人的饲养手法和生活习惯。欠食的、欠盘的、欠遛的,各有各的表现,一目了然。一瞄之下,一笼一鸟,无数无法量化的元素在玩鸟人眼中形成了一个评价表,得出一个对对方的评估结论。不是知鸟、识人达到一定境界的,难有此见识,很有点儿围棋九品、入神坐罩的意味。 反观今日一些玩鸟之人,拎一二名家之笼、耍大品相之彩鸟、用单反之相机、拍一二超现实之小照,发于网上,蜚声一片,醺醺然自以为泰山绝顶非我其谁,稍有不如意即反唇相讥,不亦俗陋乎?
这就是“文恬”,文玩靛颏儿。至于那“武嬉”呢,恐怕现在玩靛颏儿的未必听说过。尝见有帖说,靛颏儿乃第一文鸟,是文人玩的。这话儿好则好已,了则未了。文玩靛颏儿,实为风雅之事,而武玩靛颏儿,则是另一番景色了。刘爷言道,红靛颏儿另有一说,名曰“英雄鸟”,胸前那块红色也被称为“英雄结”。这武玩靛颏儿之法,必选超大之红靛颏儿,大如苇扎子,粗如擀面杖,靛颏儿笼关不进去,需用画眉笼养。两鸟相见,先斗鸣,声大力长者胜;如势均力敌两鸟起性,则两笼对靠,如画眉一般撕咬。靛颏儿的打斗不象画眉那般血淋淋的,但也甚为激烈。打斗招式也分种种名色,不过称谓上多了几分文人气罢了,如滚绣球、挂单鞭、倒脱靴之类。相武鸟另有一套口号,与文玩靛颏儿有天壤之别,只大概记得些残片。曰:长方头,刮刀嘴,牛筋拧就老鹰腿;刀切粗眉白胜雪,憨脖儿粗胸须似铁;蛤蟆眼,颏儿似血,将军披氅剑不解。大概整篇的意思就是选恶相鸟,鼓眼睛、尖刀嘴、薄毛片大八字,而且以大黑嘴大黑腿的青色鸟为上。大抵是这样的鸟性大凶狠,打起架来英勇无比。武鸟的养法也不同于一般靛颏儿,只记得软食里的牛羊肉要换成刚劈下的活麻雀肉,血淋淋的让鸟发性,据说还要喂没长毛的小耗子。可惜这些年机缘不够,没见过这样玩靛颏儿的。倒是早年在天津一宫鸟市,确实见过超大之红靛儿,如小画眉般大小,靛颏儿笼仰不起头,置于画眉板笼里出售。 想如今走过的玩靛之路,处处有难,步步惊心,求一大叫而不可得。能使靛颏儿发性至撕咬打斗者,其养功真不可思议。
现在流传的靛颏儿文化基本全是文玩,因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玩靛颏儿较量的是内功,能玩到一起的鸟友基本都是同一阶层的,鸟友比拼内功不伤和气,还能认识更多有实力的朋友,打通人脉形成利益共同体,小小靛颏儿在交际过程中充当了一个很好的媒介和润滑油。据说过去拎靛颏儿去别人府上是不能带大品相鸟的,除非是拿鸟送礼,否则就被主人视为上门叫板,可见玩靛的过程实际就是人与人交往的过程。而武玩靛颏儿一是和竞斗搭边儿的都和赌博随行,带有市井意味落了下乘,二是斗靛颏儿估计没有斗蛐蛐儿、斗鹌鹑、斗狗斗鸡打得血的呼啦的看着过瘾,三是凡斗必分胜负,分胜负必伤感情,所以慢慢淡出历史也在情理之中。靛颏儿文化在积淀发酵的过程中,可以说每一个细节无不充斥着文人气息。拿最简单的养笼来说,红、蓝靛儿笼的笼条间距,刚好够伸进支毛笔的,主人写大字的时候,靛颏儿笼子置于条案案头,靛颏儿一拉屎,便用毛笔沾水将屎沾出,既保持笼子干净清爽,又防止鸟掉指甲。家里有条案,还会写大字的,肯定是发迹的读书人。所以说靛颏儿是文人鸟一点儿也没错。
刘爷一顿神侃,听得我如痴如醉。可惜那年月生活水平有限,家里有冰箱的人家都不多,玩靛颏儿的种子只能植于记忆之中了。后来大院拆迁,老邻居们风流云散,刘爷也随儿子一起搬迁了。老人家早已驾鹤,据说寿至九十善终。而我一直忙于生计,中年后才慢慢开始学习玩靛,机缘不够,未能将老一辈玩靛的经验传承下来,想来常觉遗憾。
谨记一些被历史车轮轰轰碾过的记忆碎片,算是对老一辈玩家的纪念。 拜读了,谢谢 谢谢分享。 好文采!段子京味儿十足,侃的故事似历历在目......欣赏了:victory: 写的真不错,将老者养鸟历史文化全记敍了,我们现在养鸟也只是过去人的另头。远远不够的,现在,我们只能玩些皮毛了,谢谢你的分享! 京津地区养红兰靛颏鸟里面的高手比较多,鸟养的也好看,以前上海有个青鸟版主叫白相人的鸟也养的很好,还有曹家渡花鸟市场里卖红兰鸟的二毛他店里的鸟六月份也有许多大相鸟,看得人也不想走了,就是价钱太高了,听说他还会给鸟治病,人家生病的鸟他会给人家治好的,现在也看不见他们二位高人了, 谢谢分享。 赏羽为末,听鸣为主。现在都只追求羽色了,也不知道什么长相的鸟鸣叫好{:9004:} 拜读受教了 !!!!!好文章 收藏了 好文 日读三遍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