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王小兵 作者山菊花

天才鹦鹉

王小兵是个调皮的孩子，他爱穿模仿军服裁制的小军服，肩上有没有红星的小肩章，是一小块红布，洗得掉了色，两道黄线横在上面，显示着他已经当了两年兵。

　　王小兵嘴大眼小，教数学的女李老师是班主任，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曾恶狠狠的对他说，他长了双贼眼睛。他的眼珠滋溜乱转，永远发现着这个世界新奇的地方。

　　那年冬天，教室不开窗，生着一个大火炉子，一节课下来同学们呼出的气都可以凝结在窗子上，当然也包括同学的其它的气体，比如说饱咯、屁。

　　饱咯谁都承认，但大家不承认自己放了屁污染了空气，一次自习课，王小兵应时势之需发明了测屁仪。他制作了三角小旗似的东西，然后在铅笔上又不粘牢，一吹，小旗就飞快地转，大家就凝神注视着，等着它最后停下来所指的方向。如果所指的是西南方，王小兵就喊：“目标已出现，放屁人在东南方。”

　　若是他闻着屁味很浓，王小兵的测屁仪最后指向谁，谁就是放屁人。于是大家要一阵哄笑，被指的人越是大声分辨，别得同学越是笑翻了天。那次，在下午第三节自习课上，他明明知道是他前座的陈郁青在放屁却坚决不测，他座位边的几个同学争着让他拿出他的测屁仪。

　　他喜欢她，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儿，他喜欢看她的样子，听她说话，在课下时也最想和他玩儿。她前额的发黑乌油亮齐着眉头，白皙的颈项上也是齐齐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白嫩嫩的小脸儿上一双眼睛在灵动里转着亮儿，唇也比其他的女孩红。

　　王小兵都快迷死她了，常在睡前想着她，想着她和他好的的种种样子，这每天都要在脑海里放电影似的预演，在屏幕里，他预演着只要她需要，她高兴他就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再所不息。这个他还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是他的秘密，关于她与他的，他在等待成熟的时机。

　　王小兵是最让老师头疼的，他总是出奇不意的让老师大吃一惊，在课下他捣得乱都没法提，他带领着几个男生跳墙爬树，没有一刻消停，他还曾带着班上几个男同学去捅教室前三个同学都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上的马蜂窝，窝是下来了，还蛰伤了好几个同学，让老师烦他烦得都没法说了。

　　不过王小兵也有让老师乐得时候。那是李老师的数学课，他最爱在数学课上走神儿，浮想联翩，神思都飘出去不知身在何方那种。有一次，他无声地笑了，李老师把课停下来，望着他，他没有发觉，李老师就用板擦来敲黑板，他这才回过神儿来，笑还在脸上。李老师问：“王小兵，你在想什么？”王小兵不好意思的说：“我在想中午我奶奶给我蒸肉包子了。”一下全堂哄然，李老师也笑开了花儿，也不再顾及她那两颗大门牙，她给笑忘了！

　　再说一下王小兵的哭，那次是语文课，老师讲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讲解完后，让大家自由朗读一遍。王小兵就在同学们的朗读声里哭了，先是用下军装的绿袖子一下一下抹，后来就抽咽着哭出了声。老师走到他身边，俯下身问他为什么哭，怎么了？他说，他想妈妈了。老师摸摸他的头，用很少对他用的温柔的语调说：“不要伤心，别哭了。”王小兵觉得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太可怜了，她没有了妈妈，没有吃的与温暖，冻死在大街上……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在他几个月的时候无情地夺走了他的妈妈，还有爸爸。最让他伤心的是小女孩儿在天堂看到了她的慈祥的奶奶，他想到他的奶奶头发都已经白了，老了，好像就要离开他了，他可不愿意离开奶奶，奶奶是他世界上唯一的最亲的人了。

　　王小兵平时可不这样，同学们见他没有爸爸妈妈就问他，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去哪了？王小兵在被问的时候总是潇洒的象个武术大侠一样前赴后扑，抬拳踢腿，他说我爸爸妈妈都让我踢上天了，我一脚把爸爸踢到了飞机上，他随着飞机跑了，我又一脚把妈妈踢上了火箭，她就跟着火箭跑了，同学们于是就围着他笑。

　　伤心是一时的，王小兵还是一个快乐的小兵。特别是有陈郁青在场的时候他就更快乐了。王小兵特爱在陈郁青面前表现，如果没有她，快乐的空气就没有了。有了她，他就活了！他要成为她眼中的英雄，他要尽力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个男子汉的机智、勇敢。

　　机智和勇敢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他的学习成绩却不咋地，学习于他来讲不是很熬头，关键是他爱玩儿了，每天放学回家，玩得时间似乎总是太少了。他总是想和小伙伴儿们去郊外河边儿的老槐树上去掏鸟窝，去草丛里找蛐蛐，去郊外的原野上放风筝……玩都玩儿不过来了，哪有功夫写家庭作业，他每天一放学回家就躲避着奶奶的目光，有时为了唬她，他佯装着打开课本拿出笔在卷了叶的作业本上写几个字，奶奶一不留神儿，他就溜了。奶奶气急败坏的追在他后面颠着小脚喊他，他才不理呢。

　　他最难堪的时候是早晨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他常因为不写作业被老师罚站，如果是是班主任教数学的李老师的课，她还要让他象冰棍儿一样站在教室外面去。这个时候他最不希望陈郁青看他，如果没有了她，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最在乎她，最怕自己不是她眼中的英雄。一天中午他和小胖子陈鹏走在上学的路上，他把胳膊搭在小胖子的肩头，对他说：“胖子，我有点事儿想求你做。”“什么事儿？”“我想让你去找一个人说一件事儿。”“什么事儿。”“我想让你去告诉陈郁青就说我喜欢她。”胖子嘿嘿笑了，伸出胖胖的小手：“有什么报酬。”王小兵几乎没有零花钱，奶奶的钱都是叔叔姑姑给的，不过他趁奶奶睡着了，偷偷摸的奶奶的几角钱还在。

　　他给胖子陈鹏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还有一张毛片儿，一张张绞下来，在地上摔，用手扑得那种。中午，同学们差不多都到齐了，都在上自习。进了教室，小胖子兀自走到陈郁青的课桌前，由于是冬天，他刚刚摘掉了帽子，头上还在冒着热气儿，他笑着大声说：“陈郁青，王小兵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也就是耐（爱）你！”说完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了，有几个女同学笑得趴在桌子上再也起不来了。陈郁青骄傲地一摔本儿说，“谁喜欢他呀，他是个坏蛋！”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小兵就在她家楼下等她了。他想当面问一问，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天蒙蒙亮的时候陈郁青出来了，见楼下站着的王小兵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你告诉我，我为什么是个坏孩子？”

　　陈郁青往前走，走了一会忍住笑回头看着他。他被她的目光所迷住，他觉得她还是喜欢他的。

　　“你本来就是个坏孩子，不是吗？你不爱完成作业，成绩最不好，还最爱和同学打架，就因为这些，你就是个坏孩子。”

　　他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决心变个好孩子。有那么两天，他几乎真得变成好孩子了，认真听讲，认真做作业。

　　那天星期天他想见陈郁青，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见她，如果没什么可说，就告诉她他在变好了。他家住在小城最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房间由于年久没有刷白在冬天少阳光的时候光线就暗暗的，他趴在油暗的大圆桌上认真的写小纸条：陈郁青我喜欢你。然后就徘徊在她家门前，咚咚跑上三楼，鼓起勇气勇敢敲了几下，门没有开。他蹲下身，把纸条从门与地的缝隙里塞了进去，进去了，就有些后悔，心想她家大人发现怎么办？就把最长的手指伸进去寻找，刚才往前推得用力了些，已经回不来了。

　　陈郁青在医院做医生的妈妈第二天就拿着纸条来找班主任李老师了，李老师一看那字体就知道是谁写得了。是陈郁青的妈妈进门时第一个发现的，她非常关心自己的女儿早恋的问题。

　　她向老师了解了给女儿写纸条的王小兵的情况，如临大敌一般，嘱托老师说：“李老师，孩子这么小她今年刚刚12岁，我觉得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早恋，那个小男孩儿刚13岁，思想是不是太复杂了？您得管一管。象他那样的情况没有父母管很顽劣，我怕他缠着青青，学习成绩不好，这对青青的成长也不利。这事儿就麻烦您了。”

　　李老师找到了王小兵，她生气的时候龅牙把嘴唇顶得就更高了，和高兴时一样忘了自己牙齿的不好看。她把王小兵叫到了办公室，让他下午把奶奶叫来。王小兵站着不动，低垂着头。李老师断喝：“听见没有？”

　　他低声说：“听见了。”但他下午没有叫奶奶，他隐隐感觉到是小纸条的事情败漏了。陈郁青背叛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感到全世界都背叛他了，而且找不到一个安全的所在，他深为自己的冲动而坦率而感到无所适从，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忘记他，就象他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第二天，李老师让别的同学直接告诉了奶奶到学校来一趟。

　　李老师说：“大妈，王小兵在学校表现很不好，脑子好使，就是不爱学，天天不写作业，天天给我惹是生非。半年前他把马蜂窝捅了，好几个同学都给盯坏了，结果家长找来了好几个，一个劲儿埋怨我，你说这孩子淘气不淘气。他三天两头和同学打架，在同学中称王称霸，我这心天天都跟他提着，这不，人家女孩子家长找家里来了，他私自往人家里塞纸条，这个问题很严重，你说这么大点年龄就喜欢爱的，人家家长能放心吗？你得好好教育教育。”

　　奶奶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一个劲儿抱歉点头一副对不起人的模样：“老师您就多担待着点吧，谁让这孩子没爸没妈呢？”

　　李老师也曾在课堂上因王小兵搞小动作和别的同学说话而斜着眼睛恶狠狠地说：“没有教养的东西！”

　　那天回到家，奶奶打他，把鸡掸子上的毛儿都打飞了，边打边哭：“我打死你这个小孽障！小畜生！打死你，你太不听话了！”他在奶奶的鸡掸子下和鸡毛一起飞舞跳跃，“你就气死我吧，气死了我，也就没有人管你了！”王小兵夺门而逃，奔跑在狭窄而黑暗的小巷，脸上流着冰凉的泪水。奶奶拿着掸子坐在椅子上哽咽着哭泣，边哭边还在说：“气死我了，我上辈子缺啥德了，遇着这么个小孽障！”

　　陈郁青背叛了他，这次纸条事件带给了他有生以来的最大耻辱，现在全校都知道他喜欢陈郁青而被拒绝了，这太丢人了。在这件事情结束后，他特别回避这件事儿，他想把陈郁青给忘掉，可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他还是喜欢她，其实喜欢她没什么，可是，在老师和同学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好似他不配喜欢她，他的行为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因为他没有爸爸妈妈，又地位低微，是个没有教养的孩子，他不配。

　　王小兵决定做个让谁也不敢小瞧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加入了校外名为青鹰队的团伙儿。这个团伙的成员多为小学高年级或初中的在校生，由两三个走入社会的待业小青年多带领。陈郁青又有了新的梦想了，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成为江湖上的老大，有很大的势力有很多钱，所有的人见了他都尊重他怕他都不敢小瞧他，这一切的得来是因为他的勇敢与勇气，他要让瞧不起他的人都知道他王小兵三个字是怎么写的。在梦想的结尾陈郁青也在，他得到了她的喜爱，和她幸福地玩儿在一起。

　　入团伙不久，王小兵就在团伙里以勇敢而闻名，他真敢下刀子，在为弟兄报仇的过程里，他用长把刀砍坏了好几个同学的胳膊。当然，他的胳膊腿也受伤多次，但这不碍事儿。

　　王小兵的顽劣越来越严重，逃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再又一次王小兵伙同校外同学打架动刀伤人事件后，教务主任在教务会上和老师们商讨了这个问题，一致认为他已经无药可救，再说服教育也是白搭，已经是废铁一块了，为了除后患，决定开除他。

　　王小兵在那次教务会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只不过时常的，在他想念陈郁青的时候，他会邀集两三个伙伴在故作潇洒的在傍晚的时候站在校门外，等待着陈郁青的出现。陈郁青见到他，竟然如见到魔头一般撒腿就跑，象逃命一样。渐渐的，半年多过后，他就不来了。

　　小兵其实是王小兵的小名儿，他的大名是地震后她奶奶重新给他起的，叫王抗震。奶奶是为天下和平着想，唐山一场大地震他的孙子就成了孤儿，全唐山有4204个孤儿，她再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不过王小兵太懒了，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嫌抗震不好写，就给改了。

　　写在习作后面的话:

　　我的老家在唐山丰南稻地镇，地震时是重灾区。我身旁就生活着好几个在地震中失去了双亲或单亲的孩子。他们有的随着父亲和母亲又组合了另外的家庭，有的就由爷爷奶奶姑姑来养。到石家庄保定育红学校的是少数，我读小学一二年级时对他们还有记忆，他们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的人。住在一个大院里，有个阿姨专门给他们洗衣做饭，后来他们被接走了，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那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现在才知道是被石家庄的育红学校给接走了。

　　失去父亲和母亲的孩子们在慢慢长大，他们的心灵是残缺的，如我在小说里写的这个王小兵。现在这些失去亲人的小兵们都长大了，而总有一些东西是让人思索的。身为唐山人，身为在大地震中也失去至亲的人我总觉得地震是我生命的底色，正是因为地震，慢慢长大的我在心理上才感悟了关于人间的许多东西。

　　王小兵身上有好几个小伙伴的影子，写下这个小说，肯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我很想表现好王小兵，他是个可爱的孩子，让人心疼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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