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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荒芜:我的电影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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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1 23:01: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忆遥遥


  很久不去看一场电影了,却喜欢在行走的夜里,看那些鬼魅般美丽并微笑着的脸孔,在冰冷的灯光下,虚幻而空阔的影院附近,时隐时现。一簇一簇,三三两两的影子,像在一场传说中荒凉地出没。

  影院和电影,作为我不再轻易接近的事物,许多年来,在我的心灵深处,依然保有最初的兴奋和神秘。一直觉得,影院本身就是一道拉长的帷幕,瞬息间扯掉生活与幻想间那道沉重而菲薄的屏障。在一阵小小的喧哗中,身边微弱的光亮迅速熄灭,平素潜伏在心底的火光,慢慢升起——有如众神的出场,幽暗而庄重,宏大而神秘。一片喧哗早已平息,此时,只有——静寂。

  是这样吧,我的记忆力应该不会比现在更差,它们不会将我诚实的心灵引上歧途。记忆里的电影不该是别种样子——那些关于电影的幽暗而神秘的画面,它们总是给予我安宁和满足。我蛰伏在影院深厚的黑暗里,将似懂非懂的目光,投向无穷远的纵深处——试图努力跨越一个五岁孩子理解能力的最大限度。

  人生中有很多珍贵的经历被我们忽视并遗忘,比如此时我的一只脚就痛苦地陷在往事的淤泥里,苦苦挣扎许久,却不能在了然顿悟的刹那愉快地叫出声来并迅速地抽离——那些黑暗的粘滞的过往,像一条缓慢而沉重的河流,在我的血管里,以沉闷的脚步重重地踏过,似有不舍,似有不甘。

  我这么说是否太过压抑,原本桃红柳绿似旧时年画般拙朴憨直的日子生生被涂上忧郁而凝重的一笔,呆呆地横过去,突兀而慌张。当真么?如此,请原谅我罢,是时光将忧伤偷换了旧日的欢歌。

  ——引子

  妈妈牵着我的手,迎着春风或顶着夏日,极少的时候是跌跌撞撞地在行走在冬日皎洁的月光下,匆匆迎向或背离一部电影。却不知晓,多年后的一个夜里,那些极其清晰又有些模糊的片段,竟是时光深处最美的电影,惊心动魄的美。这个夜晚便有些迷乱。

  我和她一起站在拥挤的人流里心焦的等候一张薄薄小小的长方形票据,太瘦弱的手臂,不能长久抱起我。那些年少的年老的高矮不等胖瘦参差的同性或异性的身体此刻前所未有地紧密团结在一起,汇成一条长长的小溪。小小的我,像一片单薄的叶子,在溪流里不能掌控自己,摇来荡去。据说我小时性子极烈,难以忍受之际,惯常猛然在人家的手背狠狠咬上一口……此时灯下的她已经爱上了回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偶尔听她提及那些英雄岁月,自己每每托着腮,眼神明亮,没事人儿一般笑呵呵地神往,像听旁人的故事。

  妈妈抱紧我,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嘈杂中走进记忆中那片黯淡的灯光深处。总是在这样的光线下,我才看见那些浮在空中的微尘,气焰腾腾,来势汹汹,在阳光下从不曾见的嚣张模样。票攥在妈的手心里,一排一排地摸索过去。有人不耐烦地收回翘起的腿,继续口吐莲花,那些白花花的瓜子壳便在空中上下翻飞,暧昧的光线里,一只只失了心意的素色蝴蝶和难以消磨的时光一起黯然萎谢。尽管影院禁止吃零食,吃零食的人依旧屡禁不止,乐此不疲。

  也难怪,那时所有的片子前面都要加上一段或二段无关的内容,称之为“加演”。内容多是一些科普知识,或有关农业的信息。一样枯燥的内容让人昏昏欲睡。不需要谁的发动,我自觉自愿地加入人民群众当中,迅速地掏出零食来打发这段几乎人神共愤的无聊时间。小小的手掌开成一朵花的模样,花蕊里捧出一握花花绿绿的欢喜人间——那些美丽动人的甜蜜糖果,乐呵呵,喜滋滋,暖洋洋,这让我稚嫩蒙昧的心灵体会到人世间最初的和暖,安详。而瓜子是我不喜欢吃的,一粒粒嗑开去,啰哩啰嗦,小小的一粒仁沉睡在远古隐晦的壳里,要千呼万唤的,迟迟不肯露面,让人心急。

  电影正式开始,我的糖果已经所剩无几,这回才全心投入到一场电影中去。但我的注意力常常偷偷开溜,要不了多久,头便在黑暗中晃来晃去,周围好多黑黢黢的人影,还有七零八落的说话声。

  有次我的斜后方是一对青年男女,女的将头靠在男的肩上,极尽亲密。偶尔有细碎的笑声,从男人怀里溅落我的耳边。后来,不知两人谈到了什么重要的原则问题,女的颇有不悦。我听见她气吭吭地说:别看我们家情(穷),可是人情(穷)志不情(穷)。男的小声抚慰,后边的我再没听到。我常在电影结束之前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醒来时灯光亮起,一片人语喧哗,座椅噼啪折起,众人的脚步狼藉地散落在一片虚浮的瓜子壳上。像一场余温尚存的梦,无限回味的瞬间戛然而止。

  却有一次,我的一句无心点评居然博得众人赏识。一部黄梅戏,似乎就是那部家喻户晓的《画中人》。其时我刚刚神游太虚幻境归来,只见一女子在银幕上哭哭啼啼,其状甚惨。愕然问这人为什么哭。妈妈言简意赅:她不想和皇上结婚,想嫁给这个穷小子。我惊呼:啊,怎么不嫁给皇上呢,要是我早和皇上结婚啦!

  一语既出,立即听取笑声一片。很多人伸过头来在黑暗中笑着看我,旁边座位上还有人还笑着和妈妈说话,这小娃娃真逗,几岁啦,如此,云云。

  我已经倒头扎在妈妈怀里兀自睡去。

  那时妈的工作很不如意且无比繁重,以她瘦弱之躯难以胜任。她从不愿混在人群中充当南郭先生,宁可请假在家,以一场场电影来排遣一筹莫展,寂寞难耐的时光。

  我家祖籍东北,未想极尽南方温软婉转之情韵的越剧却是妈妈的最爱。一部越剧电影,妈常带我看上几个来回。记不清那部戏曲的名字了,只道散场时已是深夜。妈妈思来想去,决计还是大胆再去欣赏一次。那些美人在银幕上水袖飘飘起舞弄清影的姿态自是惹人欢喜,舒展着缠绵唱腔的绮丽传说如同美人的莲步轻移,一步步摇来令人痴醉沉迷。散场的铃声响起,所有人悉数退入无尽黑暗,除了自己的脚步再无可相依,那翻心境较之泰然端坐于影院之内已是人间天上。

  妈抱紧我,一路碎步急行。途经一片人迹罕至的黑暗地带,妈近视,遂将瞭望的重担委任于肩上扛着的我。

  “回头看看,后面有人跟来吗?”那时我的鼻梁还没有架上这副350度的近视镜,目光清澈如水。虽小,总还懂得恐惧。妈妈有意压低的嗓音让我毛骨悚然。背后一片黑暗,影影绰绰之中,似有不明物体在朝这边移动。

  “哎呀,来啦!”在我一声惊叫之后,妈妈抱着我加速奔去,怎奈天黑路滑,妈抱着我重重摔倒在地。

  我在妈的呻吟和责难中断续辗转入眠,一块尖利的石子乘着浓浓的夜色嵌入妈的膝盖,这块尖头尖脑的家伙让妈妈抱着膝咬着牙关数落我一夜。那是我的电影史上最黑暗狼狈却终归有惊无险的一页。

  彼时爸在外地上班,回来勾留数日,便又要匆匆离去。爸在家里停留的时日,我是要巴巴地掰着手指计算的,一家人难得团聚,快活得像过节一样。吃完饭多是窝在家里安享天伦之乐,哪都不去。妈在灯下唱着歌儿忙碌,我在爸的怀里摇来晃去,他细密的胡茬偶尔扎到我稚嫩的脸上,惹得我咯咯笑不停。爸的座椅后面,是两幅类似对联的玩意。那时候爸的烟抽得极猛,妈特意写两句话来劝勉他戒烟。右边一联写着:劝君莫爱尼古丁,左边一联上书:送别烟雾一身轻。白纸黑字,纸的质地似乎是廉价的宣纸一类,终敌不过日日烟火煨烤,面容略现疲惫的憔悴,在灯光下却别具亲切,像这个家里沉默的一分子,低眉思考,抿嘴微笑。冬日里常有朔风呼啸,屋子里依旧春意盎然。温暖像大朵大朵的棉花,膨胀着身子在这个房间里一味温柔地铺展。窗外寒月如钩,屋内亲情正稠。

  只有一次,是冬日的黄昏,天光泛着清幽的白。三个人兴致勃勃地投奔一场电影。一路慢慢地走着,天渐渐地黑下去。我的两只手拉紧爸和妈,甜蜜而得意。他俩不时低语。一双男女牵着手在夜色里渐渐走远。风吹过来,我只听见爸和妈说“一定是在谈恋爱”。我晃了晃妈的手,问她谁在谈恋爱?妈说前边那一对叔叔阿姨在谈恋爱。这让我一头雾水。爸和妈是怎么知道人家在谈恋爱的呢?我又晃了晃爸的手,大惑不解地问他什么是谈恋爱?谈恋爱又为何物?爸和妈异口同声地说:等你长大就知道啦。事实上多年之后,爱情依旧是我生命中的难解之谜。

  途中经过一小块偏僻的低凹之地,似乎夜晚所有的黑都聚集在这儿,浓墨一般,难以化开。离这儿不远就是一所医院。传说偶尔会有被遗弃的婴儿在此间出没,若不是有爸同行,我们断不敢行经此地。爸和妈低声谈论此事,道路在我们脚下沙沙地向前挪移。忽然,妈低低地惊叫一声。月光下,妈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肉红的赤裸女婴,她像一个又脏又破的布娃娃,满腹委屈可怜兮兮,被人遗弃在结冰的泛着寒光的黑夜里。而我还能够想起她小小的玩偶一样的身体,以及早已迸裂开去的吓人的脑壳。她的身体周围分布着点点的豆腐脑样的粉白色浆液。妈说那是脑浆。

  如此惊心一幕又惹来爸妈一番感叹嘘唏,但我却已忘记。

  那部电影早已隐去它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从此远遁天涯,隐姓埋名。我却清楚记住了那个寒冷的有着明亮月光的晚上。回来的路上,爸爸理所当然地走在最前面,我在中间,妈在后面。我的头紧紧抵在爸的屁股上,用力扯着他的衣襟,妈的两手扶着我的肩。除了风声便只是我们和着心跳的脚步惊扰着大地的好梦。还好,那具小小婴孩并未曾再见。或许是更深的夜色将她轻易隐藏。那个夜晚因此泛着清幽的凉意和寒光。

  后来,生活渐有起色。妈亦有了一份称心的工作,尽管很少再有闲暇带我去看一场电影,但她是愉快的,像渐至萎谢的草,被一场强悍的叫做命运的风胡乱安插到生活的某个缝隙,无意中获得了充足的光照和水源,从此全然展开蓬勃的生机。而这些,我在很多年之后才恍然了悟。那些电影时光,在我的心上悠悠划了一道美丽而伤感的水痕,它优雅的波纹缓缓荡漾开去,一圈一圈,波及我曾经明亮而混沌的回忆,并引发一场小小的动荡与不安的混乱。当我在回忆中再一次坐回到那间有着昏暗光线的老电影院,一颗心便在昏暗中慢慢地沉入水底。长久的困惑和迷茫在覆盖于时光之上的一层又一层的瓜子壳中生长蔓延,除了一场感人至深的电影,上帝亦不能将我们从心灵的虚空与悲伤中救赎。

  有关电影的鲜明记忆似乎于此仓促中断。此后,我便被时光驱使着一路忙下去,忙着长大,忙着读书,忙着想心事,忙着伤感,忙着考虑前途,忙着在青春期里自怨自尤。而妈也忙着工作,忙着打理我和爸的生活,忙着将三个人的平淡日子织出锦绣,更在忙着无可挽回地老去。

  我的电影时代结束于一个美丽的黄昏。其时我大概已经是一名狡猾的小学生了。很平常的一个日子,晚饭后爸忽然心血来潮,提议去看一场久违的电影。我和妈欣然应允。在院门口竟然遇到邻居胖胖的吴婶一家。她家老头的脸上照旧挂着招牌式忠厚和气的笑,两个儿子一前一后打打闹闹。吴婶老远就扯着嗓门打招呼,说她们一家才看了电影回来。那部电影的名字我记忆犹新:《陌生人》。徜若不是吴婶错将它读成《百生人》,我想这部电影早就和我看过的千百场电影一样归于荒芜和沉寂。我一直奇怪,很少出去看电影的吴婶一家,怎么就在那一个午后忽然和我们相遇在那条通往电影的路上。冥冥中我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它让我在走出好远的此时此地依旧心怀敬畏。那天我们一家看了另一场,是一部印度或者巴基斯坦片。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因为对于一场电影的向往而充满诗意且非凡美丽。那是我电影盛宴的最后一顿晚餐。

  尽管此后我的读书生涯有过大小无数次包场电影,但我常常借故不去,远远逃避。一则因为我不断地添加着恶习,长大的我已经极不习惯在白天去观看一场电影,我像一株从淮南移植到淮北的植物,从影院的黑暗中突然暴露到外面的阳光之下,会觉得满腹委屈,且很长时间望着外面熙攘的人流,都不能够辨识今夕何夕。

  再则,我已经把一生的电影都结束在记忆里,它们让我幸福甜蜜且忧伤无比。

  后记:

  你牵着我的小手,走在路上,永远在赶往一场又一场电影。我看到明艳或黯淡的画面,有深情的对白或者婉转的唱腔;听到一排排座椅哗啦啦放下又折起。小小的嘈杂窍窍的私语,一片又一片瓜子壳荒芜了一段时光一段记忆。我唯独没有看见,谁把你的心,置放在孤独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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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2 09:2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唯独没有看见,谁把你的心,置放在孤独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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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3 08: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好象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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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3 08:34: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就是自导自演的一部电影 能否有人懂得去欣赏才是完美绝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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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13 13: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3楼龙在天上飞2006-12-13 08:34发表的:
人生就是自导自演的一部电影 能否有人懂得去欣赏才是完美绝伦的     
人生如戏,舞台就是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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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4 09: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看电影是一种享受 来回10公里 好象一点 都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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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4 10: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台上笑 台下笑 台上台下笑惹笑
看古人 看今人 看古看今人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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