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柔软的河，坚硬的河

ycun

柔软的河，坚硬的河

杨 村

我的整个少年时光都陪伴着村子根部这条河一起流淌。这条河以洁净明澈而著称，她滋润村子，滋润远处的城市，滋润少年的心田，永远是无私的姿态。但如今我面对着她时，无论怎么回味，那种梦幻似的甜美已经荡然无存。——她的柔软已逝，而坚硬逼近我的心胸。我对少年时光的河流第一次如此意外。
抵达河流的源头，有如抵达生命的出发点。我们趋车而往，驶入正午的源头，阳光打在河床上的时候，石头坚硬地忍受着，——那是被河水亘古以来洗刷得溜圆光滑的石头——它们眷恋着明澈的河水，却坚强地接受阳光的暴晒。老村长正站在河流的左岸，阴郁的神色里，有一丝无奈和沮丧在空气里停滞。
那时候我们唯一的想法是走向老村长。我们这些把采风与搜集民风民情当作游玩一般的人，或许老村长能够为我们讲述一点什么。我们走过去，看着老村长忧郁的脸色，然后说：
老村长，你在研究河流吗？
老村长没有直接回答我们。他那张阴郁的脸被一丝笑纹掩盖了。我们开始高兴起来，兴许，老村长确实是满腹文章呢。
老村长抬起了朴素的头。他的目光应当是向着村子。忧郁的目光。我们随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村子。这时候，我们发现有许多村子上的人，他们或挑着空水桶晃荡在田埂上，或在一处一处原本草丰水胰的井边——现在已经草枯井涸了——抱着水桶蹲着。他们在等水。水一滴一滴地从岩缝里渗出来，滑过一道一道沟槽，缓缓地滴在水桶里，水桶的四壁和水井的四壁都回荡着清越的却很无奈的声音：咚，咚，咚，咚……
我们知道老村长心里在想什么了。据说，村长已经是第五天站在村子根部的河岸上。他其实是站在原来的河流中间，流水应当从他的大腿根部滑过去。而现在，他被阳光照射着，那双瘦削的脚板踩在石头上，像一些奇怪的舞姿一样颤抖着。我们想象着往昔的河水流过他的脚背，看见村长的腿闪动着柔美的线条。
老村长终于开口了。老村长说：四个多月了，滴雨不下，村子上的人畜都要喝不上水了。
老村长连续几天站在那儿，他是在寻找河的源头，寻找流淌着的河的源头，寻找那些逝去的如日月一般的往事。我忽然之间被老村长的这一举动感染了。我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回到被河流滋润着的岁月。我们就站在那儿，那些河水洗过我们的脚踝，冲刷着洁净的石板，奔流不息，去滋润远处的城市和村庄。两岸墨绿色的森林覆盖着山野，我们在流水中浸染着天籁与绿意，生命由此出发，走向远方。
现在，老村长两眼苍茫，他再也找不到那个流水汩汩的源头了。河床上的石头散发出一股股热浪，山野枯黄一片。老村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村民和牲畜顶着烈日，水的重量就在他的心里无限放大。他要为村子上的人找到水源啊，找不到水源，还有脸面当这个村长吗？
我们和老村长在想象的河流中间坐下来。石板在我们的皮肤上传导着热气。我们望着遥远的天空没有谁再说一句话。这时，老村长的手机叫起来了。老村长掏出一块土里巴几的手机，虔敬地听那头的声音。我们屏住了呼吸，都看到老村长阴郁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接着向传话器里频频地说了无数个“谢谢”。老村长面对着山野，差点在想象的河流中间磕起了朴素的头。放下手机的时候，老村长说，是河那头的城市来电了。河那头的城市说，这条河滋润了他们一代又一代人，现在，河的源头干涸了，他们也要溯着河床而上，滋润一次河的这头，帮助村子上的人和牲畜渡过这一道难关。他们在电话里说，从明天起，每天给村子送来两大车水，让河的源头滋润起来，让那些生命鲜活如初。
第二天，我们和老村长一直站在村口等待着，当太阳从山坳上升起来的时候，运水的汽车开过来了。村子上像降下了一场喜雨，整座村子挑着焦渴的水桶从汽车上接过鲜活的流水，笑成一朵朵灿烂的鲜花。此刻，我又看见了我少年的河流，她依然清澈地，从村子的根部缓缓流淌，从我的眼前缓缓流淌，从我的心上缓缓流淌……
那天，我们从早到晚都在激动不已。我感到每一条河流都能够拴着自己的两头，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十指连心。当这头鲜活的时候，另一头也会明丽无比；当这头潮涨的时候，另一头也会浊浪滔天；当这头焦渴的时候，另一头也能够感到隐隐灼痛……
这是一条柔软的河，也是一条坚硬的河，一条坚强的河！

好人好梦

同一条的河，曾经的柔软与现在的坚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文字朴实感人，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