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过后,我的情绪越来越糟,交织的恶梦和恍惚的精神状态,让我对眼前的世界产生了怀疑。我沉默着,用冷漠对峙眼前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听说了莫莫即将结婚的消息。我的心释然了,虽然我失明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可我的脸上却绽露出迷人的微笑,没有人会懂,这些对一个注定要错过今生挚爱的男人意味着什么。
我是九四年认识莫莫的,那一年她刚刚19岁。我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文学作品,成了她搜集我个人信息的全部来源,她开始打电话写信给我,谈谈理想说说诗歌,我把这个小我7岁的天真女孩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妹妹。直到一年后的夏天,我们在一次电台主办的诗歌颁奖会上初次相遇,她朗颂了我的作品《故事里的天堂》,我认出这就是那个爱说爱笑聪颖灵气的小女孩,这就是那个经常打电话唱歌讲笑话,经常写信问我问题的莫莫。那天我们在大街上走了三个多小时,所有的路人都很奇怪,他们看到了一个披着长发的清瘦男人和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孩在大街上徜徉流连。
我是个坦诚的男人,我不会说谎,我告诉莫莫:我疯狂地迷恋着文学创作,有着理性的思维和感性的激情。我曾不惜一切地出版过几本诗集,还组建过两家文学社。我经历过三次为期短暂的恋爱,最终变成了单身贵族。我的家庭患有遗传疾病,我88年也被确诊患上了此病。我的父亲和姐姐因为患病早早地过世了,我跟母亲一起生活。我每个月的收入不到700元,我订了六种杂志外加一份报纸。我全部的积蓄都用来买书了,3千册藏书就是证明。我年迈的母亲没有一点文化,她曾失去过三位亲人。我在给报刊写专栏,业余时间能收入点稿费。我曾六次住院三次抢救一次自杀未遂,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电台文学栏目主持人。我在文学圈里被人戏称为诗坛浪子,我最常用的笔名是斯人。我有两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南一北,我把它们命名为听雨楼和落尘居。
我明知道以我这样的身份和经历,是没有资格获得爱情的,然而在九六年的春天,莫莫背着家人义无反顾地牵住了我的手。我帮助她在电台找了一份工作,随后又用借来的钱,在闹市区开了一家门脸不大的音像店。我说我喜欢女孩留长发,那样比较有女人味儿,于是莫莫就披起了长发,两人的长发相互映衬,仿佛是现代都市里最浪漫最经典的一对情侣。那时我写了大批的诗和散文,几乎所有情感的文字都是写给她的,在不经意间,我发现莫莫已经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温情如火的小女人。我的牙不齐,她叫我老玉米,她爱摆弄小玩具,我就叫她小女人。她把一个极丑极丑的布娃娃摆在我的案头,我戏称它是我们的女儿,我叫它董诗禹。
九七年我出版了诗集《彼岸》,原想在扉页上提字,送给小女人莫莫,可惜排版时漏排了。我非常遗憾,莫莫说这是天意,这证明我们的缘起不灭,证明世间的爱情不是文字所能挽留。那是我生命中最充实最快乐的时光,似乎为了留住美丽的瞬间,我们游览了好多地方,拍摄了上千张照片。莫莫还在电台中帮我作宣传,还陪我去大专院校签售《彼岸》,还把我的房间布置成温馨舒适的小家。已近而立的我,被小女人的爱包围着,我忽然有了想成家的念头。
九八年七月十八日,这注定是我记忆中最难割舍的一页。那天我在单位值班,突然发现左眼一片血红,检查结果随后出来了,由于写作读书操作电脑用眼过度,加之遗传疾病和自身抵抗能力的下降,导致了眼底大面积出血,随时面临失明的危险。另一只眼睛也难逃厄运,恐怕今后再也不能用笔写字用眼睛读书了。
我在那天的日记上写下了泰戈尔的诗句: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可是我已经飞过。面对即将来临的灾难,我想到了父亲和姐姐,他们只活了56岁和33岁;他们后来都合并成了可怕的尿毒症;他们后来的眼睛都失明了。看来,我的命运早就被时间刻录下来,它非要在我志得意满的时候,给我以无望的打击。我想到了莫莫,想到了这个陪我同悲同泣同欢同乐的小女人。我作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我要跟莫莫分手,我要把属于莫莫的正常生活交还给她。
小女人的爱情是感天动地的,在我最无助最暴燥的时候,她用一颗挚爱温柔的心来化解了我的冷漠和绝决。莫莫不知道流过多少泪,我的每一次发火和暴怒都被她默默地承受下来,我们不知道跑过多少家医院,直到九九年眼睛手术失败,我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明。那时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个长发披肩的小女人轻轻地牵着一个长发男人的手。男人失去光明的眼睛异常锐利,小女人迷离的目光中饱含了无尽的感伤和无限的体贴。他们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闲逛溜弯;他们在灯火澜姗的酒吧里啜饮着苦涩的咖啡;他们在马路边的石阶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聆听着尘世的声音。在最后的视野中,我保留下了莫莫青春如昨的笑脸,也永远记住了她那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
我一直在努力抗拒着小女人的爱,我知道我除了一身疾病和一些如水的文字,什么也给不了她。女人的幸福是很具体的,需要柔情蜜意,花前月下,衣食住行,而我呢?一个注定要用黑暗来表现光明的穷诗人,难道要把女人对幸福的憧憬无情地引向深渊吗?我不能,我以更坚决更恐怖的方式拒绝着莫莫的关心,我甚至违心地斥责她所有的爱都是虚伪的怜悯,而当她含泪离去时,我就会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在房间里,让自己变成了空虚的躯壳。与此同时,莫莫来自于家庭和他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父亲要来找我拚命,她母亲以死相逼,她哥哥要跟我谈判,她周围的人都说我是个可怜的穷酸诗人。莫莫还是照来不误,只是更小心更谨慎更难过,一方面承受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方面承受着我的恶毒朝讽。莫莫那时已经是电台有名气的主持人了,身边自然不缺少掌声和鲜花,也偶尔会出现莫明的追求者,我们的爱情被所有的人视为一个笑话。
我仅存着对奇迹的渴望,然而有一天,当我们牵手在小街上,忽然路遇一位莫莫家的邻居,那人问我是谁,莫莫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他的同事,我忽然感到她的手离开了我的手,直到那个人走远,她才怯怯地抓住了我。就是在这一刻,我知道我们的缘尽了。
我是个男人,我是个诗人,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这样告诉自己:为了莫莫未来的幸福,为了我心灵的慰藉,我必须选择放弃!在我与莫莫相恋了七年的春天,我们分手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流泪,我没有流泪,我的泪在心的最底层流成了海。
夏天过后,莫莫就要嫁人了,临出门的前昔,她打电话给我,我听到她在听筒那边的哭泣声。可能是怕我出事,她让一个朋友来家陪我聊天,我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大谈特谈我正在创作的悬疑小说,我们都沉浸在恐怖故事中,朋友走后,我的身心俱疲,一种比死还可怕的孤独感吞噬着我苍白的心。我长久地驻立在镜子前,我看不到自己的容颜,看不到肩头的断发,看不到脸上的憔翠和忧伤,我只看到我在努力地笑着,像个悲剧英雄,我欣慰是因为我所爱的人有了她温暖可爱的家。我实现了一个诗人对自己的承诺:我没有把宿命的苦难写进别人的沧桑。我叮嘱自己,莫莫的生活已经与我无关了,是男人,就要勇敢地面对孤独。
办喜事的那天,我去了教堂,我在主耶稣面前为一对新人作着真诚的祈祷。我在心底说:只要她过得比我好,我今生已经无怨无悔。
我挺爱唱歌,有时候会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放开喉咙,反正我看不到别人的冷眼,反正我也不想听到别人的掌声与贺彩。我唱过好多歌,可是有一首歌却积压在心里,无论在什么场合我都不敢唱,哪怕只是一个人囚居在狭窄的房间里,只要想起歌词哼起旋律,我就会泪如雨下,我不愿意被人看见流泪的傻样子,我也不愿意让心看见自己的脆弱。此刻,当我忽然控制不住想把歌词说出来时,我黑暗中的记忆又泛起大海般的潮汐。
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偶尔是不是也感觉有些老?
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
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
像个大人般地恋爱有时心情糟,
请你相信我在你身边别忘了。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
什么事都难不倒,
所有快乐在你身边围绕。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
什么事都难不倒一直到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