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桶、金柜、下河

天高云淡28

小时候，喜欢住在外婆家里，喜欢那条热闹的汉正街。汉正街两边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小巷，每条巷子能摊上一所公厕就算是幸运的。
   
除了很小的小伢使用带盖的痰盂，一般人家在家里方便都用围桶，也就是其他地方称为马桶的那种木质桶。围桶鼓肚子形状，里外上桐油，不透水。上面的圆形围桶盖和供人坐的圆圈都可以拿下来刷洗。清晨，早起的女人们，拎着自家的围桶，四下里高喊一声“下河哟”，便挤向巷子里唯一的一所公厕。那公厕只有男厕没女厕，在男厕几个暴露的蹲坑旁边，有一片半截水泥墙，墙上用绿色油漆写着“下河”两个大字，墙的下沿齐男蹲坑，下面就没墙了，现出一个大坑，就是倒围桶的地方。女人们每次倒粪便的时候，都能看到蹲在那里拉屎的男人们。为什么把粪便倒入粪坑叫做“下河”，一直觉得奇怪，大概是很久以前，粪便是直接倒到河里去的，所以叫“下河”。问了大人，大人们回答说祖宗们就这样叫着的。夏天的时候，男人们赤膊短裤，捏着手纸，急急地等待着空出一个坑位，有时竟也排起长队。下河的女人们和他们擦身走过，会大声地叫着“擦油了”。她们提着围桶走上几级花岗石台阶，将污物倒向下河处的大坑里。那台阶，边缘已经磨损，下雨的时候，很难走稳。提着已经轻轻的围桶，女人们快步返回，将围桶放在家门口，转身进家里去拿刷洗围桶的家伙。
      
旧时的房屋，每家门口都有一处有铁盖的阴沟，男人们找些散水泥来筑起尺把高的小围墙，平时也可以把小木盆放在上面洗衣服，或者倒一些洗菜抹灰的脏水。倒完围桶的女人，提来一桶干净水放在一旁，倒进小半桶到围桶里，拿一把一尺长的劈成细竹丝的大号竹刷，顺着围桶的内壁画着圆圈地有节奏地刷起来。不必用大劲，粘在围桶壁上的污物会随着水被清洗下来。刷第一道倒出的水是浑浊的，刷的声音也是瓮瓮的。再倒半桶清水进去，刷第二道。这第二道就要费劲的刷了，要刷去浸入桶壁的脏物，于是竹刷刺着木桶，搅着水圈，发出有节律的有声势的响声。渐渐的，这声音激烈起来，澎湃起来，像刮大风时汉江的水拍打着堤岸发出的吼声。慢慢地，风小了，水声小了，停下来了。经过剧烈的冲刷，桶内已经被洗得很干净，倒出来的水略有浑浊。再次倒进清水，和第一道一样，不太费劲地再刷一次。经过反复认真地洗刷，围桶里面非常的干净了，没有一丝气味。但是女人们还要第四次倒入清水，这次她们不再用竹刷，而是拿着一块抹布，将手伸到围桶里面，亲手擦洗。她们的手捏着抹布，沿着桶的内壁擦洗着，水声轻轻的，柔柔的，像在汉江中戏水时，躺在大轮胎上，手在水中轻轻拍打水面发出的声响。最后，把抹布用清水搓洗，将围桶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还有围桶盖子，两面擦洗两遍就行了。女人们擦洗着自家的围桶，就像在擦洗一个脸盆，一只饭碗。我想，她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一定带着虔诚，带着对一天生活的美好希望。
      
在这种熟悉的自然的洗刷声中，那种竹刷永远朝着固定方向刷洗围桶而发出的声响，尤其围桶内清水被竹刷搅动着一圈一圈滚动的声音，节奏分明，富有韵律，好像清晨的一曲交响，张家刷罢李家登场，一曲接着一曲。经常几家门前同时有女人在刷，她们用胳膊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相对着一笑，算是问候。那些女人穿着带补丁的衣衫，挽起裤腿，露出莲藕一样的小腿。
      
一般人家的围桶，置于屋里墙角或者门后稍微隐蔽的地方。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围桶在家里会有一个十分体面的放置。从堂屋进到屋里，进去几步，在房门的这扇墙边，是围桶的地盘。他们的围桶，不再是裸露在外，而是装在一个漂亮的柜子里，这就是“金柜”。金柜由上好的木材制成，基本上正方体，高度坐上去正合适，金柜的大小比装进了围桶还要稍微宽大一点，这样看上去很是气派。不是很多的人家有这样的金柜的。金柜外面用经过栀壳熬制的国漆涂层，时间越长，越是发出黄色的光，逐渐变成金红色。金柜的名称是因为颜色的金黄，还是里面的内容是黄金万两呢？大概两者皆是。金柜的盖板是用铰链将两块长方形木板横向连接而成，掀开的时候，铰链自然的向上折起，轻轻一推，盖板就靠到了墙的一边，露出里面的围桶。盖板的正前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凹槽，便于手将它掀起来。
      
那时时兴围桶盖子发型，很多的小男孩把头剃成围桶盖子，脑壳的下面剃得精光，上面平顶的地方，才留下和围桶盖子一样的一圈头发，而且很长，走起路来头发一扇一扇的，他们颇以此为荣。还听说有人生孩子生在围桶里的，来不及找接生婆就生在了围桶里，孩子居然活下来。后来听女人们说，生孩子多了，肚皮生松了，一下子就生了出来，和坐围桶大便一样快，很多人自己剪脐带。生在围桶里的孩子，和我们也是一样吗？我这样问外婆的时候，外婆笑着回答我，当然一样。

天才鹦鹉

啊,这是一篇多么有味道的文章呀

天才鹦鹉

我要图片!!!!!

天高云淡28

图片怕就没有了哦，那时还没你呢。

不过如果现在有人要做金柜，可以用红木来制作，一定有收藏价值。

天才鹦鹉

天高出恭了,呵呵

天高云淡28

引用第4楼天才鹦鹉于2006-07-03 00:05发表的“”:
天高出恭了,呵呵

是啊是啊，人人都要做的事。

老伙计

好写实，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会了解这种生活。

在我小时候，杭州城里老房子的居民都是用马桶的，每天清晨都有清洁工在喊：倒马子勒。于是家家户户开门，那个那个~~~

现在杭州的新娘出嫁时，娘家都要准备一只马桶做嫁妆，只是一般情况都用水桶象征性地代替了。

估计天高姐这篇文章也写得蛮费劲的，呵呵~~~~

陈鹏

楼主的帖子题材是对旧时的描写,我们看了也能想象到家家户户刷马桶时的壮观场面.相比之下现在的生活虽然便捷很多,但那份旧时光的感觉是不在有了.

鹩聊鹩

冷静,细腻,其实又有强烈的......
大姐写得最好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