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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30 23:3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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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举其人
1、造反有理了
??在苍凉的西北荒原深处,有一个水泉县,县里有个羊路公社,公社里有个青草湾大队,大队里有个鸡肠子河生产队,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自然村,村里有个一间房的小代销店,营业员是个歪柯杈树似的小伙子,叫高洪。这里偏辟,但出人物。高洪就时常幻想,能发一笔大财,或当一个大官,但生不逢时,却憋屈在这里。要不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只怕他一辈子也走不出这大山的皱褶。然而,传来了消息,说是原先当官的,都被打翻在地,原先挨过整、受过批的,都得了势,这使高洪很激动,心急火燎地想到县上去看个究竟。
??高洪是本县曹家凹人,父母亲都是农民。那一年,国民党抓兵,他父亲逃了,家里的活全丢给了女人,正是麦黄时节,哪里忙得过来,村里一个姓吕的瘸腿老光棍主动来帮忙,女人自然高兴。老光棍帮忙之余,言三语四地玩笑,她也没往心里去。一天忙完,要回家了,老光棍不知是否有意,竟当着她的面掏出那个东西来撒尿。女人一抬头看见了,吃了一惊,心里突然一动,脸不由就红了。这才明白村里人为什么喊他“老瘸驴”。老光棍见她红了脸,嘿嘿一笑。女人乏累了的人,吃过晚饭早早就睡了,却梦见一匹神骏的白马骑着她,她快活地呻吟,竟怀了孕,后来就生下了高洪。
??小时候,高洪是娃娃头,经常领着一帮不喜上学的半大小子,在村里逐鸡打狗,搅得全村不得安生。他生下来小鸡鸡就明显比别的孩子大,刚一岁时便有小手指那般粗,到四五岁,便翻开了外皮,像成年人一样吊着甩来甩去,大女子小媳妇都不好意思往那里看。有个会摸骨的瞎子说,这孩子不一般,有福,但“成在女人,败在女人”,要能过了女人关,就平顺了。高洪那时正垂涎兰子,便兴高采烈地说:只要有乖女子和我好,管他成败呢!从此更看重那个“鸡”,觉得那是“不一般”的根本,还时常得意地展示给小伙伴们观赏。上初中时,在女生面前卖弄,被告发,再加上他学习太差,没毕业便令其退学了。他父亲也恰在那时去世,家里十分困难,马安定县长下乡去见了,心里不忍,弄到县人委去当了通信员。他仿佛有特异功能,手上长眼睛,能看出人家的信里有粮票和钱,就拆了拿走,不想叫马县长知道了,没表扬,还狠狠批评了一顿,调到了县商业局。在县商业局,又显出他的早熟,十六七的人,每天只在“十姐妹商店”里和女售货员搅,又被调到县供销社。县供销社女的少,目标容易集中,他便盯住了尚秀秀,尚秀秀是供销社主任张科亮为他侄儿准备的媳妇,恼了,正好查出他管的库房短款,恼上加恼,就把他弄到羊路供销社去了,公社供销社的冯明才觉得他不好领导,想了个办法,打发到了鸡肠子河代销点。
??高洪觉得:他所以被“流放”到鸡肠子河,是冯明才的迫害;所以到羊路供销社,是张科亮的迫害;所以到县供销社,是县商业局胖局长的迫害;所以到县商业局,又是马县长的迫害。归根结底,大根子还在县上。他一肚子的义愤,恨不能把这些混蛋统统打倒,过去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岂能轻饶了他们。
??他刚锁门准备走,不知谁家的麻母鸡在院里觅食,竟像人哭似的“呜呜呜”打了一下鸣。高洪的手不由一哆嗦,愣一阵,拾起个瓦片,恨恨向鸡甩去。没打着,母鸡呱哒哒一声叫,飞逃出去了。高洪却愣在那里,母鸡打鸣不吉利,还去不去?他不由想起昨夜的梦,想找个人说说,给他排解排解,向大门口看,门口静静的,只有门洞里冷寂的阴影和大门外淡漠的日光。他有个相好的,但平时不敢来,这阵儿当然更不会来,但他却盼着。
??他犹豫了一天,第二天终于忍不住,还是去了。快到县城时,耳朵里就钻进了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一下拖拉机,他立即被满天的大音和满墙的标语和“大字报”吸引,眼睛刚扫到打倒“张XX”“马XX”的大字报,耳朵里立即又钻进“死不悔改的走资派XXX”的声音,头脑很有些应接不暇。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恨不得浑身都长上眼睛、耳朵。
??忽然,北街传来一阵“打倒”的呼叫,还伴有“当——!当——!”的破响。高洪是爱看热闹的,立即提了帆布包直奔了响声去。
??一队古怪的行列过来了。高洪最先看到的是几尺高的旧报纸尖帽子。破响声——不知是洗脸盆或洗脚盆——就是从这支队伍里传过来的。两边是散乱的跟着看热闹的人群。高洪还没很看清高帽子上倒写着并打了红“X”的黑字,就从身影认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马县长——现在的马书记,……第三位是县商业局的胖局长,……第七位,也认出来了,是县供销社的张科亮……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他的血在身上涌,在头脑里涌,心里仿佛有个鬼在支使,整个人便和这支古怪队伍化成了一体,手不由自主便跟着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口里也由低到高发出了“打倒XXX”的声音,脚也跟着队伍前进了。他心里有股快意,有股恨意,但还没打算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然而,他感觉到队伍外的人群中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刺激着他。一转脸,他愣了,好像是尚秀秀?不,确凿是尚秀秀!他脚下一滞。这小婊子竟长出一幅狐狸精的面孔来了,在围观者的人群中,是那样突出,那样扎眼。……她一定是在关心她的叔公公张科亮而随来的,……小婊子,不跟我好,偏要跟姓张的侄儿好!热血涌向高洪的头脸,他两眼都快喷火了。
??一个人,手里提支钢鞭,押解着队伍前进,这时正走在张科亮身后,那支钢鞭在马县长头上绕,在胖局长头上绕,在张科亮头上绕,绕得人心上痒痒的,高洪心里替他喝了几声“打”,他就是不抡下去。高洪忍不住,向前冲了两步,想夺过来自己抡,可一眼看到那钢鞭头上有个核桃大的铁蛋,他一愣,心想那铁蛋要抡人头上,还不把人打死!他停住了脚,左右看看,见另一个小伙子腰里也有一条钢鞭,头上没有铁蛋,便笑了笑,说借用一下,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就解了来,追上去照准张科亮肩背上就是一下。张科亮没防备,“啊——”的一声惊嚎,身子弹了出去,连纸帽子都甩掉了。回头一看是高洪,知道不好,拔脚飞逃,肩上、背上早又挨了几下。高洪还未解气,追着打,张科亮直往队伍里钻,队伍整个都冲乱了。
??高洪正追,却被人拉住,看时,是县拖拉机站的李歪嘴,他在鸡肠子河时就听说了,李歪嘴现在是“司令”。李司令说:“行了,你不能老揪住一个打。你得听我的,从头上开始,我喊打倒谁,你就抡谁,我没喊的,你不能乱打。”他把高洪拉到了队伍前面。
??队伍又前进了。排在最前面的是马县长,随着一声“打倒”,他身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第二个好像一位新调来的副书记,高洪不认识,手便轻了点。第三个是县商业局的胖局长,高洪老实不客气地给了一下。后面的又轻了。打着打着,他忽然想,我又不归李歪嘴管,干么要听他的?他向人群里一扫,尚秀秀不见了,牛劲忽然泄了气,再找张科亮,发现他在队伍后面龟缩着,头上没了纸帽子,反觉比那些有帽子的还狼狈,碰到高洪的目光,立即惊慌起来,一幅要逃的架式。高洪心里便有些看他不起,鼻子里哼的一声,心想:你也有今日!他把钢鞭交给原主,装作脱衣服的样,退进了围观者的行列。
??这一战,高洪名声大振,“保”“造”两边,没有不知道的。
??他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干什么,便有人找来了,都来请他“参加”。各种“野战军”、“造反兵团”、“司令部”、如自由市场,高洪根本闹不清谁是谁,但有一点他是明白了,就是都想请他“收拾”那些“当权派”。所谓“收拾”,就是批斗时上台“架飞机”,必要时拿钢鞭“抡”他们。平时,当然还可以贴“大字报”,打旗,喊口号。这些当然都没问题。那时,闹得最凶势力最大的是孙奎一派,正好县供销社反张科亮的姚玉虎也是这一派,高洪便“参加”了。不久,县上夺权,孙奎当了县革委会副主任,后来又兼了副书记,高洪高兴,觉得参加对了。
??其时,张科亮已经搬出县供销社,和其他“走资派”一起了,高洪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他的房子,也不回鸡肠子河去,就在县城“造反”了。
??他高兴的是,这次终于报了仇,还解恨的是,也找了个机会,给尚秀秀脖子上挂了一双臭味很浓的破球鞋游了街。只是这“小破鞋”出落得比先前更丰满了,似乎也更能勾引男人的目光,实在是一件“他妈的”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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