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

忉郎

小H总要带我去红石砬子。
她说，山高、石奇、林密，夏天野果甜、秋天霜叶红、冬季雪深，遍山的小兽以及隐蔽的抗联遗迹，保证让你有新体验。况且这些不是全部看点，如果有耐心，领略过山中风光后，翻过山，再走一个多小时路程，会到一个不知名小村，那里虽然交通不便，卫生条件尚可，民风也异常纯朴！住进真正的乡村，可以吃农家菜，体会土炕的舒适。
如是，她向我推介过几次。她知道现代人喜欢返朴归真，也知道我疲于在现实中的那种奋力挣扎，哪怕只能逃避几天。
元旦前小H又打来电话：“定在元旦去吧，你会看到一个没有商业味道的雪乡。三天的时间，能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很值得。”
她所说的红石砬子，在我心中没有一个准确的位置概念，毕竟在东北，能被称作“红石砬子”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不下十处。而且这些年，这些山，早就被勤奋而好奇的驴友和摄友们走了个遍，并四处宣传，我还不清楚她所说的红石砬子是指哪一处。
小H的暧昧相约、“世外桃源的感觉”，很让我心动，但这个元旦不行。
真的不行。2010年，经历的变化多且大。这些变化，在亲人看来，都是一种荣耀，所以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找个时间去祭奠故去的祖父母和外婆，算是对祖上的告慰。而根据墓地位置和我的时间情况，元旦我应该去外婆的墓地。
外婆一生坎坷：我的亲外公被鬼 子抓苦力后生死不明，几年后裹着小脚的她，只能把我的母亲留给婆家，带着我那也在年幼的大姨辗转改嫁到磐石市的乡下，并和第二任丈夫生下一男一女。外婆和我的舅舅先后故去的时候，我都有特殊原因未能送葬。这几年忙于工作，我也忽于和舅舅家人的联系，如果元旦能去墓上祭奠，算是一种情感上的补偿吧。
于是婉拒了小H，又从亲友那里找到“建森”---我那个舅家表哥的电话，开始准备行程。

寂寞烟花

未完待续吗？ 但愿没有打扰到您的思路。

张旭新

红石砬子？很熟悉的名字。

忉郎

外婆家所在的磐石乡下，我在少年时的几个假期，随母亲从另一个城市辗转去过。映象中，比较深刻的就是草顶土坯房，吱吱呀呀的辘轳井和牛车，薄薄的窗纸和木窗楞，以及夏夜的莺火虫和冬季的异常寒冷-----是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东北很有代表性的偏僻、贫困小山村。这样的一个山村，本应该是城市少年最喜欢的度假去处，可惜，自从进入高中后，就再没有机会去过，只是从其他亲友的叙述中了解到外婆和舅舅家的一些简单情况。
准备完毕，已是1号午后，给表哥家打去电话，那个映象中只长我两岁的顽皮少年，如今电话中的建森表哥，显得很惊讶和兴奋，热烈地向我描述从长春到他家的交通路线。但他的乡下口音、急切的语速和陌生的沿途地名，没能让我在头脑中直观地建立起一条线路，只好和表哥约定，先确定大致行走路线，途中再靠电话联络。怕不把握，又翻出GPS带上。
根据表哥的描述和GPS提示，出了长春一路向南。经过双阳、烟筒山、明城等几个本地较大的区、镇，又按照表哥电话提示，从省道上拐下，进入一条非常狭窄、崎岖的乡路。路况太差，路面上全是积雪、深坑或雪楞，而GPS此时也失去目标，只是被动地标出我的行走路线。
我的切诺基只是被我当作接触大自然的玩具，平常就不太使用，并且2010年的繁忙和一些变化，让我入冬后没来得及更换雪地胎。所以在这样差的小路上，即便挂上了四驱，也难以应对，哪怕只是轻点油门或制动，也会出现侧滑。有两次甚至滑出路外，好在路边没有深沟，用雪锹简单整理了轮下，就能爬上路；还好路上基本没别的车与人，除了几次侧滑引起的紧张，没出现什么意外。
于是更加小心的驾驶。一边按表哥的电话引导，一边向延途村屯打听，二十几公里的乡路，居然开了一个小时。远远的，看到站在村口的一个汉子，开近了确认是表哥----二十多年前那个顽皮少年的模样，依稀映在眼前这个黑瘦的、满面笑容的汉子身上-----才四十岁的年龄，却有五十多岁的面相。

忉郎

呵呵，随手写写，还有一点。

忉郎

恩，东北，叫某某砬子，特别是叫红石砬子的地方，特别多。

寂寞烟花

引用第5楼忉郎于2011-01-23 21:07发表的 回 2楼(张旭新) 的帖子 :
恩，东北，叫某某砬子，特别是叫红石砬子的地方，特别多。

我感觉也很熟悉的地方。您继续写，我慢慢欣赏。

忉郎

呵呵，惭愧，就是随手写写，不要说欣赏。

忉郎

招呼表哥上车，他却拒绝，说：“家不远，我前面走，你开车跟着就行！”-----说是不远，其实不近。却见他在村路上不停地指着身后的车向村邻打着招呼：“是我表弟，省城来的！”----我却偷偷的脸红：住在几百万人口的省城，自己没觉得特别，在这里却被表哥当作一种炫耀；Jeep迷们自重的越野利器小切诺基，在外人看来是一帮疯子们败家的破车，在这也被表哥当作一种炫耀。
都说这些年农村变化大，的确，现在看到是位置相对规矩、大小和结构各异的砖瓦房，外面都套着砖墙院和黑漆铁门。我在江浙一带的高速路上见识过路边农居，应该说，目前东北乡村的农居和江浙一带差的很远，但与过去那些杂乱的用杂木栅栏围着的草顶土坯房相比，仍是巨大的进步。
到了表哥家门口，表哥指着房子说：“盖了十来年了，除了村支书，就属我家的大！”
……………………
虽然才过去二十几天，当晚记忆剩下的却不多，一是因为酒，我太不胜酒力了；二是因为事多事杂，而自己的文字功底和耐心都差，所以只能向朋友们简单叙述依稀记得的一些事情。
1、进了院子，看到粮仓里全是苞谷。表哥说，“算上别人转包给我的地，全村就属我种地多，今年打了十几万斤苞米。”……“还打了不少水稻，不卖，留着自己吃，没用一点化肥。”……“现在哥日子过得不错，在村里属得着的。”……“猪呀鸡呀啥的都不养，没那功夫，想吃这些就去别人家或村里小超市买，啥都有。”；
2、迎出一大群人，是当地的其他亲友，把我让进屋子里，不停的寒喧，但我能记住的，只有舅母、表嫂、表嫂的母亲和炕上的两个孩子；
3、表哥的大女儿，刚考上大学，元旦假期短，没回家。炕上不停打闹的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二女儿，刚两岁的是男孩。大表哥说大女儿学习非常好。从他拿给我的照片上看，的确非常乖巧、靓丽。表哥还说，因为生了这个男孩，被大女儿骂封建，当时在市里上高中的大女儿，整整一个学期没回家。因为超生，表哥被罚了六千多块钱。表嫂补充说：“本应该罚一万多，做了工作，才罚了六千多。……在农村，没儿子，肯定会被大家笑话。”；
4、舅舅家的两个表弟，一个去大连打工并定居了，另一个去县上打工；表哥种了全村最多的土地，每年忙几个月，其余时间就是和村邻打麻将。问他为何不再搞些养殖业或利用农闲外出打工，他回答说养过鸡，赔了，就不想再养；
5、舅母仍然像我年少时记忆中的样子，侧坐在炕上，精灵古怪却病恹恹的样子。不停地唠叨着，告诉我说在大连的三儿子要接她过去住，被她拒绝了，因为村里分给她的地，她每年转包出去，就能得三千多块，去掉不到一千块的药钱，在这里生活得还好。接着又讲谁谁家的老太太，在儿女们支持下又找了老伴，过得非常不错。然后又偷偷向我使眼色，向表哥哝着嘴。还没等我明白过来，表哥眉头皱起来，厉声说到：“你愿去小仨儿那里你就去，没人拦着你！”舅母立刻不说话了。不久，有个老太太推门进来，问舅母去不去玩纸牌，舅母立刻一甩病容，利索的下炕走了；

忉郎

6、舅母走后，表嫂解释说，不是孩子们不想让舅母找老伴，是舅母身体不好，还懒，将来再找老伴也是麻烦。表嫂母亲接过话，说亲家母信教不如她虔诚，身体能好才怪。另外亲家母太小气，秋天帮自己儿子扒苞米还得要报酬，村里人都笑话亲家母；
7、表嫂很健谈，也很能干，另外属于村里的“文艺骨干”，年轻的时候，正月里会被找进秧歌队，走村串屯能赚钱，还能教孩子们唱二人转。表嫂一再嘱咐我，等她大女儿大学毕业后帮助在城里找个好工作；
8、谈起舅舅的死，表哥很平淡，说舅舅感冒后，村医没做试敏就给注射了头孢，然后就死了。村长做主定下村医赔5万，但他们哥仨只要了3万，“毕竟是一个村里的，平时处得好，哪能狠要钱呢？！”；
9、开饭时，表哥又请来几位，都是村里的头面人物。酒桌上，大家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不停的劝酒和倒酒。表哥不停地喝酒，并一直劝我第二天不要急着走，要去磐石城里请我吃饭。而女眷们忙里忙外，等我们吃过了才上桌；酒后散席，表哥从我送他的那箱酒中，拿出一瓶，给村支书带上；
10、小表侄在炕上不停地翻我放在炕梢的衣兜和相机包，舅母并不管教，只是坐在旁边一并认真查看我兜里的东西；
11、小表侄尿在了炕上；表嫂拿抹布擦拭；表哥指责了一句小表侄，只见小表侄站了起来，指着表哥的鼻子，非常清晰地骂了句国骂。全屋子的人，包括表哥表嫂和，都开心地笑了，也包括小表侄；
12、表哥酒后一个劲儿地问，我和他们磐石市长，谁的官职更大。以及我的薪水，我的房子，我的车子；
13、酒后，我提着我的胶片玛米亚和哈苏，走出房，却发现傍晚所见的家家户户的红灯笼并没有亮。身后的表哥说，阳历年不行，怎么也得等到“小年”，成片的红灯笼才会亮起来；
14、表哥一再介绍，现在的乡村，和城里的差距越来越小；
15、乡居的火炕，真热。受不了，从炕头换到炕梢，才感觉好；后半夜，却醒了，身下暖暖的，身上凉凉的；
16、表哥打着鼾，鼾停的时候，说着梦话或醉话，意思是再过二十年，把自己的儿女们都送进省城，即便六十岁，他也可以闭目了，等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