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文学《笼艺坊逸事》第四辑

笼艺坊

四，探秘艺笼坊

一次，老杨带上两只鸟到乌鲁木齐去交换，鸟出手后，提着两个空笼子到华凌市场去选鸟，不久他就发现了异常，市场里许多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更有甚者，还有一个中年女同志一直尾随着他，害得他心里直犯嘀咕，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惹得人们行注目礼？更猜不透那位女同胞意欲何为？更没想到的是那位女同胞主动上前搭讪，问他鸟笼子哪里来的？老杨不禁心里来气，我没偷没抢，轮到你来盘问！冲口而出，自己做的！
那女子听罢用不屑的眼光把老杨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用轻蔑的口气对老杨说，就凭你也能做出这么好的鸟笼子？老杨恍然大悟，大家看的是他手中的鸟笼子而非他本人。他对女同胞说，你真是少见多怪了，这两个笼子只不过是我拿来临时装鸟用的，算不得什么，家里比这高级的有的是。那女人呆愣了一会儿，换了一副笑脸对老杨表白说，自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这个市场里开了一家鸟笼鸟具店，看到你手中的鸟笼子特好，就一路跟了下来，问话莽撞了一点儿，大哥你多原谅。说完就把老杨请到自己的店里，让他参观，并告诉他，制作鸟笼子是她家的祖传的营生，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乌鲁木齐最有名的制笼师傅。又用商量的口吻说，既然鸟笼子是大哥自己做的，干脆就把这两个卖给我算了，愿意出高价，绝对亏不了你。你回去再做。见老杨不吐口，又说，反正你有这手艺，回去可以再做。实在不行匀给她一个也行？以后做的鸟笼子都由她包销，多多益善，价格从优，并请他回哈密后务必尽快先发20个鸟笼子来，普通、烙画艺术鸟笼子全要。
这笔生意最终没有做成，不是老杨不差钱，他现在退养在家，原单位划归21局搬离了新疆，效益又不好，连退养工资也按时发不了，基本上顾不了他。诸病緾身，每年都要到南京复查一次，虽然有劳保，但很多检查和治疗项目都是自费的，家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太需要一点额外收入来缓解燃眉之急了。之所以不肯承揽这笔生意，是因为他自思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按期保质保量交货，人生诚信为本，不能为了赚钱丢了做人的根本。
这几年他病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差，为了与家人互不影响，他制作鸟笼子的工作间设在地下室里，不通风，不透光，又没有降温设备，夏天把人闷热憋曲得要死；没有暖气，冬天仅靠一个电炉子取暖简直是杯水车薪，有时能把人冻僵，所以他定下冬夏不做的原则，实际能做的时间并不多，为挣钱拼了命赶工，把身体搞垮不是本末倒置吗？这种傻事再也不能干了。
有人说他是傻子，送上门来的钱还要推三阻四，不挣白不挣；也有好心人劝他，到劳务市场去招一批廉价钟点劳务工，自己只须把把关，笨活、力气活让他们干，一大笔钱就到手了，你怕钱多了咬手怎么的？！谁知他另有见解说，即使请劳务工也要经过长时间培训才能上岗，草率上阵保证不了质量，害了别人也坏了自己的名头。
现时情况下，就是你肯培训，也没人赔上吃喝花上一两年来学这份手艺。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不愿意接受“批量生产”去制做艺术含量不高千笼一面的鸟笼子，那样人就变成了生产线旁的机器，像摩登时代中的卓别林一样。他要做的每一个鸟笼子都有自己的特点，做一个笼子有一份进步和收获，享受科技、文化含量提高及工艺进步带来的欢乐，享受那份成就感。
南疆一个资深养鸟人来哈密买鸟，这人是个大学生，银行职员，无论是文化层次还是养鸟技艺都有相当的水平和见识。猛一看到鸟友手中的烙画艺术鸟笼，简直惊呆了，说，此笼只应天上有，凡间能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又问是从内地什么地方进的货？鸟友告诉他，是本地艺笼坊主人老杨做的，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什么他也不肯相信，哈密还会有这般人物？能造出这么稀罕的鸟笼子！一定是从内地买的，拿到新疆欺世盗名来了，抱着一种好奇和拆穿西洋镜的双重心情，要去会会这位艺笼坊主人。鸟友也是只知道老杨的电话号码（每一个艺术鸟笼子上都有），至于住在什么地方可就说不清楚了。
南疆人说这有何难？别说是做，就是卖这种高级鸟笼子的地方也决非小店，你只须找出租车司机就行了。
谁知接连拦了几辆出租车，司机全说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南疆人又特意找了两个老司机，人家说，自己是哈密第一代出租车司机，别说顶级商店，就是犄角旮旯的小店也没有不认识的，可是这艺笼坊确实没听人说过，更不知在什么地方。
这越法引起了南疆人的好奇，发狠说，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这艺笼坊找到，看看它的主人是何方神圣？！鸟友跟他说，这老杨是真人不露相，就是哈密的鸟友也很少有人去拜访过。咱不妨按鸟笼子上留下的手机号跟他联系，认他用电话指引出租车司机找艺笼坊所在地不就结了。
在不断通话过程中，按老杨的指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寻到了艺笼坊。让南疆人大跌眼镜的是这哪里是什么商店或作坊，就是一个门楣上写了个“艺笼坊”的杂物储藏间而已，深居于居民小区深处，没有向导就是天老爷也很难找到这里，虽然说酒好不怕巷子深，但那是老皇历了，现代商品都在大做广告招揽人气还唯恐不及，你躲在这人们难得找到的地方哪里会有生意，只有喝西北风去！
趁老杨还没下楼，南疆人先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艺笼坊，70多公分宽的门面，铁将军把门，料想里面也不会有惊人的物件。这时老杨已经下楼，寒暄了两句，老杨就打开门锁，把客人让进了室内。里面有两高一矮三个透明的货架，两个高的互相垂直贴墙而立，放了各式各样的鸟笼子，低的当柜台，里面摆放了一些养鸟必须的小家什。
室内连个坐的位子都没有，一下子进来了三个人，连转一下身都很困难。老杨不好意思地说，他住的这栋楼房是十好几年前盖的，那时还没有暖气，靠烧煤炉子、火墙取暖，这里只是盖楼房时给住户配属的一间装煤的小煤棚，窄促了点，没想到有客人来，所以也没从楼上搬个凳子下来，害得只能站着说话了。那些鸟笼样品倒个个都是精品，南疆人爱不释手，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摇其头，心里说，上当受骗了，这么巴掌大小点地方，你就是刘谦善变魔术也变不出那么精美的鸟笼来。
这地方距他想象中装饰豪华的店面相去甚远，别说是造，就是卖这种高档鸟笼的资格也没有，不配。
听说另有工作间，南疆人提出要参观一下，老杨带路进入地下室，这个稍大，有16平方，是一间曲尺形的地下室，长的这一边最里面是一张床，放了一套被褥，可以想到，平时主人就在这里边工作边休息。虽然床上用品都是旧的，但很整洁，看得出主人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靠床放了一张写字台，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大小不一的月饼盒、食品包装盒之类的“档案盒”，最右边还放着一台小巧精致的钻床，原来这张写字台还兼作制图和工作台用的；曲尺的另一边是两台用布遮住的机床。整个工作间的天棚上悬挂着破好的竹批子，和作栖木用的奇形怪状的毛坯。
看了各种模具和半成品，客人还是不相信那些创意新颖、制作精良的鸟笼会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在这间密不透光的简陋地下室制作出来的。因为养鸟20多年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美的东西。他一口咬定，眼前的鸟笼是主人为了招徕顾客从口里高价买来的样品。
看到桌子一侧放满了一些刻画了图案的竹片，南疆人好奇的目光盯在了上面。老杨解释说，那是些加工半成品，利用竹皮的青色画上图案，把余下的部份雕刻掉，再把涂上的颜色摖掉，露出竹面本来的青色，这就是竹雕中的刻青技艺。南疆人要求看看老杨的雕刻刀，艺笼坊主人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放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几十把刀。南疆人眼睛放光了，他问这些雕刻刀是从哪里弄来的？自己做还是就地买的？老杨告诉他，部份是自己加工的，还有一些特别的是从全国各地搜寻来的，凑齐了很不容易呢。
得到主人允许后，南疆人随便从桌上拿起一个档案盒打开翻看着，里面净是艺术鸟笼的照片，这没什么，不是亲手做的鸟笼子也可以请人拍了照片哄人的。见南疆人还是认定烙画艺术鸟笼不是自己的作品，心里想，事关自己的声誉，你可以怀疑我的手艺，但不能怀疑我的人品，一向不介意人家对他的作品评头品足的主人这一次可较了真，从床头小箱子里又拿出几个档案盒，里面是他制作的每一个鸟笼子的设计图纸和预期效果图，请南疆人对照照片一一“对号入座”騐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设计图纸就与人的出生证、身份证一样，是绝对无法伪造的，在铁的事实面前，客人终于承认了眼前的事实。
而且从那些精准的设计图纸也折射出，艺笼坊主人绝不是等闲之辈。他激动地拉着老杨的手说，太谢谢你了，感谢你做出这么有品味和情趣的鸟笼子。我养鸟二十多年，从没见过做鸟笼子还画正规图纸的，尤其难得的是为每一个作品都留下“档案”。
南疆人发现跟前两个做好的笼子上面有艺笼坊主人的亲笔签名，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仿做的，须要维权吗？老杨微笑着说，目前还没有人能仿造得出来，是有些鸟友看《鉴宝》痴迷太深，求我一定要签上名搞收藏，哈管局有个老公安，以前养鸟时求我做了两个笼子，现在他年纪大了，养不成鸟了，我要花当初他买鸟笼子两倍的价钱回收，他不干，说是要收藏。说到维权，我个人倒无所谓，等到有人能仿造成功时，估计我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如果真有人仿造的能超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想到去打官司。
陪同南疆人的哈密鸟友告诉他，多年来，老杨制鸟笼子己形成自己的风格，就是那些没烙过画的笼子也有专门的鉴赏家，一看就知道是老杨的笼子。曾有人从口里买来同规格的笼子放到花鸟市场卖，哈密鸟友拿来老杨的几个笼子放到他的摊位旁，那人跟老杨的做了比较，乖乖地走人了。
现在，老杨每做好一个笼子必拿到鸟市或老的溜鸟人中间让他们评头论足，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永不满足，不断改进，不断探索，求新求变，使其具有鲜活的生命力。
南疆人问老杨为什么不扩大生产规模？老杨叹了口气说，这里的环境你都看见了，夏天无法通风降温，冬天没有取暖设备，冬夏都不宜干活，不能要钱不要命，像我做得这么细是很难出活的，我是一个患有多种疾病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撒手归西了，我要把这宝贵的时间用在刀刃上，所以我又定了个没有新的创意要求的活不接的规矩……
南疆人建议老杨另外择地，广招徒弟，扩大生产规模。
老杨摇了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能坐得住的有几个？他们只想快挣钱，挣快钱，谁看得起这么个不入流的事？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也遗憾辛辛苦苦创下的手艺在我身后灰飞烟灭，求我儿子业余学两手人家都不肯干，就不要再说别人了。
南疆人说，恕我冒昧问一句，你这艺笼坊生意好吗？老杨不好意思地说，你专程来找，费了这么大劲才找到，你也看到了，“门可罗”，哪里会有什么生意，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南疆人进一步问，这种摆设有什么意义？老杨认真地对他说，我把养鸟、制作艺术鸟笼做为余生的追求，也就把它当成一种文化，“艺笼坊”就算是一种文人的书斋名吧。
南疆人对艺笼坊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逢人就宣传，想不到咱们新疆也出了这样的能人，我也跟着骄傲和自豪。老杨这个人不仅有精湛的技艺，更有高尚的艺德，够得上德艺双馨了。

酷清清

沙发坐上在细品

酷清清

全篇看完.一个做事做人很认真的老人,也很执著,对待生活有着自己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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