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的哨兵

天才鹦鹉

文 / 洪永争

你也许见过在风雪边疆昂首挺胸的哨兵，也许见过海防前哨高大挺拔的战士，也许见过天安门英姿飒爽的国旗卫士，他们都青春健硕，年龄在十八九，最年长的也就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之时，他们踏着整齐、坚定、有力的步伐，一站就是一棵巨松，一座丰碑，一座高山；他们举手投足，是一种国威，一种军威，一种符号，一种标志。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人们眼中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这是共和国年轻的哨兵，然而，你见过身体不再矫健，身姿不再挺拔，步履不再沉稳，就连牙齿都掉光的八十岁的乡村哨兵吗？

比如，他——我爷爷，一张脸成了海边的岩石，全是皱褶和坑洼；一副弯弓一样的腰板，拄着拐杖，终日守着三间日渐破旧的老屋，守着那片荒芜不堪的田野，守着那望草木几度枯荣的原地，守着屋前屋后的竹木草果，每天拂晓起来，迎着晨曦，开始执行他站岗和巡逻的任务。他迈着那两条曾经被脑血栓破坏的腿，一路蹒跚到自家已经长满野草的田地。他怕还种田的村民用锄头锄掉田箕，侵占我家田头；怕自家田地被别家先斩后奏偷偷地下种……这些，让他把心操都碎了。一次，对面村的村民锄掉了原来的田箕，重新垒一条向我家田头移进一米多的新田箕。爷爷去理论，起初那村民蛮不讲理，但爷爷有理有据，那村民只得认帐，恢复了原来的田箕。

巡逻完田地，他又将艰难的步履转移到旧村几丛高大的麻竹旁，老伙伴长得怎么样了，他得瞧瞧；枯死的竹头还在不在，会不会被人挖去当柴烧，他得过问；竹笋长到了多少个，有没有被人家的猪崽拱了，他得数数。你知道，那是爷爷十几岁种下来的，用来做房子的梁和桁子的特种竹，这种竹硬直、高大、修长，爷爷用来盖了三间屋子，现在他的儿孙们都在他不曾去过的大城市买了房子，谁还会在家里盖屋子？麻竹没人用了，于是它便拼命地长，越长越多，越长越大，地盘越拓越宽。麻竹多了，爷爷反倒不放心，他怕个别无良的村民不打招呼日里伐掉它几根，或者放出猪崽拱了那些刚破土的竹笋，绝了老伙伴的后代，他得每天去巡逻，去站岗。那年春天，雨水足，那些麻竹的笋子争先破土而出，黄黄的竹皮闪烁着无数点碧绿的光芒。他看在眼里，一张老脸掠过一丝久违的喜悦。那天清晨，爷爷照例去巡逻，发现一群肉猪崽闯进竹林里，将一些笋子拱得东倒西歪。他气得双目喷火，冲过去驱赶肉猪崽，没留意脚下的碎玻璃，右脚被扎破了，鲜血直流，但他没有停下来，瘸着脚一路追赶，直至肉猪崽逃得无影无踪。之后，脚上的伤口让他疼痛了好几天，但他不会因此而停止巡逻和站岗，而是强忍着疼痛，拄着拐杖照旧准时出发。他的儿孙们知道这件事后，隔三岔五打电话劝他别为几根竹子伤害了身体，有空聊聊天打打牌。爷爷每接完一个电话就会跟奶奶唠叨着：那仅仅是竹子？仅仅是几根麻竹？

除了田野、原地和麻竹林这些岗哨外，爷爷还有更重要的岗哨，那就是那三间空荡荡的老屋，它们是爷爷和奶奶永不丢弃的重要阵地。老屋青砖砌成，用麻竹和杉木做梁和桁子，盖瓦片的，冬暖夏凉，住起来比较舒服。但是屋子搬空后，没有人气的滋润，没有烟火的熏烤，时日一长，那些被雨水淋湿的梁和桁子渐渐的发霉了，不再跟原先一样干燥和坚硬。爷爷和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俩每天都轮流打开老屋的门窗，守上一两个时辰，让老屋通通风透透气，希望能继续保持它们原有的质地。一段时间后，爷爷和奶奶发现这样做的并不能阻止房子走下坡路，他俩心急如焚，干脆自己找来梯子、锯子、木条、水泥和泥刀，爬上高高的屋顶，锯了腐坏的桁子，换上新的；拿掉破裂的瓦片，砌上完好的；用火砖和水泥压住屋檐的瓦片，防止脱落；扫去屋顶上积得厚厚的树叶和竹叶，保持屋顶的清洁。屋顶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引起了邻居的注意，邻居见状，吓坏了，赶紧劝爷爷下来，上百岁的摔下来可就不得了了。爷爷不听，继续我行我素。邻居没办法便来激将法：儿女都在外面了落地生根了，又不回来住，你弄得那么好干吗？坏就坏吧，人都会老呢，何况这屋？爷爷说，将来世界变了，他们要回来住，但房子都坏了，那怎么办？好心的邻居见劝阻无效，只好上去帮忙，换爷爷下来。

每年夏季台风来的时候，是哨兵最艰辛的日子，猛烈的台风有时能把老屋的一些瓦片掀起刮走，而它夹带的暴雨则让老屋雪上加霜。爷爷是坐不住了，在风雨交加的时候，常常穿着雨衣毫无建设性地在几间老屋之间来回瞎转。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我三叔那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盖的，二十几年了，屋顶瓦片跟瓦片之间的石灰沙浆早已风化了，脱落了，现在狂风暴雨一肆虐，屋檐的瓦片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刮得无影无踪，暴雨就乘机渗进去，屋里成了汪洋，要命的是屋顶的梁和桁子湿了。爷爷急呀，什么都不顾了，一会儿搬来梯子爬上去往瓦片压上砖块，一会儿往屋顶抛捆绑好的湿稻秆，但更多的时候是望风兴叹。由于风大雨大，他身上穿有雨衣也一样被淋湿，邻居怕发生意外，走过去拽他回家，他死活不依，越干越起劲，像是跟谁赌气。邻居吼他：一大把年纪还不晓得个理，万一你弄坏了哪根老骨头，遭罪的是儿孙！他们要是耽误了工作，谁给你伙食费，谁养活老老小小？爷爷被说服了，邻居带他回到屋里，他不放心，站在门口远远的观望。台风过后，我三叔的那间房子的屋顶有几处地方的瓦片被刮走，但总体无大碍。相反，爷爷却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星期。儿孙异常担心，从遥远的大城市赶回来，了解详细情形后，爷爷的大女儿头一句话就说：“爸，为了几间破房子，伤了身体，让做儿女的担心，这是何苦呢？” 爷爷听了异常激动，噌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声说，那是破房子吗？那是家！你们都在外头了，家里的东西没人看管，都快被人家侵占了，我担心哪天我死了，不定这家就被人家侵占光了。我趁我现在还有命在，好好的把它看好。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外面的世界变了，你们要回来，那可怎么办？说完竟是一脸的悲哀。儿孙们哑然失笑，不敢再跟他理论，哄他躺下，嘱咐好医生，小坐半日，凑够医药费和生活费，又匆匆忙忙地赶回那遥远的大城市。在医生的医治和奶奶的照料下，爷爷的病很快好起来。他又闲不住了，每天艰难挪步，马不停蹄，履行起哨兵巡逻和站岗的职责，守护着被儿孙丢弃的家园，任劳任怨，不舍不弃。

前些日子，爷爷托人送了几斤番石榴，还打来电话说，本想多捎带点给你的，但夜里看不住，几乎被人摘光了。话音中满是惋惜和忿忿不平之情。我捧着手上几斤青绿的番石榴，目光被定在那里，接着散开了，朦胧了，瞬间，一个满头银发、身材瘦弱、瘸着腿脚的老头在我眼前蹒跚，哦，那是我爷爷，一个八十岁的乡村哨兵！他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在自家门口那棵荔枝树下歇歇脚，或者像别的老头一样在村头的铺子聊聊天、打打牌呢？也许，这只怕要在梦里了。因为在梦里，他的儿孙都回来了，守着他，守着那日渐荒芜的家园。那时，守护家园的任务就落在儿孙的身上，他呢，他会抱着他的曾孙子到处转悠，享受那份应得的天伦之乐。

紫薇浪人

现实中的写照

王者归来

他也是一道风景

紫薇浪人

留守老人 并非只是故土难离 还有守住根的内涵

鹩聊鹩

老辈人了不起

天才鹦鹉

引用第2楼王者归来于2006-11-10 00:33发表的“”:
他也是一道风景

守卫着家园

紫薇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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