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荷菊

天才鹦鹉

作者：dcx870


这是苏皖交界的一个小镇。多年之前，每逢寒暑假的时候，我会独自地坐上四十里的车，再步行七里来到此地——这对年仅十多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一段奇妙的、有种探险意味的旅程。但在当时，我的心就像长了翅膀，早已飞到了那里，因为那是个童话般的世界：爷爷家的灯火，四周的田野和各种动植物……
当然，让我一直念念不忘的，还有老家的我那可亲可爱的二姐：荷菊。

在此之前，不可回避我的家族史。身为老大的爷爷，娶妻两房，却无一女子嗣。二弟早亡，遗下一孤儿，即我的父亲。他把父亲收养下，奉为掌上明珠，这也使他从小顽劣，闯祸不少。等到他娶妻生子，却不料，他又当兵并在复员后留在安徽的小县城。此后父亲再婚，又生下我和两个姐姐。他丢给老家年迈的父母两个女儿，并不补贴。他们老老小小，仅靠几分薄田度日，生活艰难可想而知。

爷爷靠打鱼贴补家用。他是一个硬朗的老人，家虽贫寒，却把两个孙女带得很好。那些夜晚，屋里只点一盏煤油灯，我看到两个姐姐，伏在大方桌上写毛笔字。我想，正是这点灯火，不仅照亮四周黑暗，也照亮她们心中的一片天地。

从毛笔散发的书墨香味的熏陶下，我的两个姐姐出落得亭亭玉立，和乡下那浓厚的重男轻女氛围下的农村妹子有所相同。她们一边读书，一边种田，从小既娴静又吃苦耐劳。后来，大姐住校读书，直至当上一名教师，从此所有的农活都落在二姐一人身上。我在乡下的夏日里，如同二姐的小尾巴似的，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我跟她到田间干活，她在水稻田里弯腰拨草，我站在田垅上看她忙碌。在太阳的直射下，她的脸晒得红扑扑的；当她走在纵横的绿苗间，我觉得她的红晕很好看，似乎染红了夏日的水田。有时，我一转眼就不见了，跑到了水沟边捉田鸡。另一些时候，我会懂事地帮她拨草，拣收割后散落的稻穗。这时她会愉快地朝我微笑。她那圆圆的脸庞上，有着健康的肤色，上面长了一对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十分迷人。（后来，我看到唱黄梅戏的吴琼的酒窝，就想到二姐。）

其实，我帮二姐干活，更多掺杂了游戏的成份。这一点二姐也知道的，从不要求我干些什么。她总是笑呵呵地，即使她很累了，也会用一种颇感有趣的，（如同现在的父母看到幼小的儿女做家务活那样）并表示赞赏的目光，对不远处的我报以微笑。有一次，我拿着镰刀割稻，一会儿身边的二姐就走远了，我一着急就割破了手。二姐听到我的惨叫，连忙跑了过来。她抓着我受伤的指头，放到她的嘴里面吮吸着。我感到她舌头的温热，不知为何我却不痛了，我望着她惶急的眼神，心里顿时热乎乎的。就因为这事，她回家被疼爱我的奶奶狠狠骂了一顿。

现在我认为，我的童年期似乎特别漫长。那些年里，我一直沉浸在乡下这片奇异的天地，感受她们的百般爱怜，却对她们生活的艰辛，和她们经历的苦难毫不知情。事实上，二姐是一个心气颇高的女孩。然而，自从大姐读书后，为了照顾爷爷奶奶，和挣一份口粮过日子，她不得不留在家中种田——谁知这一种，种了一年又一年。岁月蹉跎，她从一个少女，在种田中长成姑娘。然后，她结婚生子。而到如今，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大女儿，在南京当了护士，小儿子也读高中了。——一度我认为，她不应该是个种田的女子，因为她的娴静，她的知书达理，以及她在众多农村妇女中，显现了一种鹤立鸡群的姿态。是的，这从她人生履历中可见一斑：她曾当过村会计，当过大队妇女主任。可是，的的确确地，她是种了半辈子田。有一阵，我对此感到不解，也感到不可思议，但其中的原委，年少无知的我无从知晓。直至后来，我长大成人，才从她们的谈话中得知真相：原来，这是她做出的一种牺牲。但我一想起来，心里就不禁一阵酸楚。

是的，我就不明白，对于她当时的这种境遇，这何我毫无察觉——要知道那时，在老家的日子里，我和她可睡在一张床上啊！如今，回想这事，我认为她一定很伤心。我想，她一定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可惜，当时我并没注意，否则我一会安慰她的。在我的记忆中，我和她睡在同一被窝里时，在寒冬里她的身上散发出体热，和温馨的青春气息。当我感到冷的时候，就把身子紧贴到她身上。

对于二姐的记忆，更多的是她劳动的情景。有几次，我跟她到米坊去，挑着一担稻谷，到那里碾成米和糠。在米坊里，我盯着那个木头机器，在轧轧的皮带声中，米从漏斗中下来，而皮糠从上口飞扬出。等米碾好了，我和二姐身上却落了一层糠粉。她是一个干净的人，用力掸着糠粉，然后又替我掸。回去的路，似乎无限漫长。要走很久很久，我记得，我们走过了二座桥。后来，我几乎走不动了。但我看到二姐，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一头是米，一头糠，大约有一百多斤吧，一路上健步如飞。后来，她在桥上等我好一番，让我着实地钦佩不已。

前年，我回老家时，二姐曾对我说，现在她的腰经常疼。她说，到医院也查了，也查不出什么原因。于是我认为，这可能是她年轻是累的。是她那时落下的病根子。二姐夫也是这样看的。他是一个外表憨厚的人。对于二姐的病，他是不惜花钱的。可是二姐却有点舍不得。前几年，他带二姐到当地医院看过，医生说不出所以然。有一阵，他替她抓中药吃，也没有吃好。到后来，他们去了南京的大医院，但也查不出病因。于是，他就开始认为，这是她以前劳累落下的病根。

对这病，说着说着，我就说到她那次割米的经历。当时，我的心情是有点复杂的。一方面，对她的坚韧，对她的吃苦耐劳，感到十分敬佩，但另一方面，又对她曾经遭受的苦难，不禁暗自伤感，难过。后来有一次，我还对她说过，记得有一个叫“冬瓜”的男青年，那时对她挺好的。我注意到，二姐听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甚至脸都有点红了，推说没有这事。于是我们哄笑，说是二姐夫在一旁，她才这么说的。其实，二姐的婚姻也多磨难。那时，裹了一双小脚的奶奶，想把二姐留在身边，不让她嫁人。有谁给她“讲人”，她就对谁破口大骂，更不让她同男青年交往。其实，在当地一带，对二姐有意思的人挺多，但二姐却看不上。后来，她遇到当兵的二姐夫。当时他家很穷，他本人呢，看上去也老实巴交的。但这次，她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现在，二姐夫办了一家工厂，征了几亩地。他仍然嘴笨，说话容易脸红。他衣着简朴。于是我笑他是“农民企业家”。
……

往事如烟。很多年前，父亲早已去世了。按他生前的遗愿，把他的骨灰葬在故乡的祖坟上。我和两个姐姐，每年清明都回老家上坟。我的大姐，前年因病死了。如今，在老家只有二姐了。每次回去她都热情致至。她会烧上一大桌的菜招待我们。……但我一直觉得，她以前吃了太过的苦。现在，她一切都好，儿女也好，我想着，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真心祝愿——就像童话中所说的——她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紫薇浪人

真的很仔细的读了 感动

天才鹦鹉

引用第1楼紫薇浪人于2006-12-16 22:23发表的:
真的很仔细的读了 感动

朴实，勤劳，奉献
二姐的善良得到了回报

紫薇浪人

是啊 很多人都是这样 默默地奉献

吉祥宝宝

真挚感情的流露，在中国的偏僻农村有着千千万万的勤劳女性默默地奉献着。她们精神使人感动，她们的作为支撑着这个社会的进步与发展。。。。。。祝好人一生平安。

紫薇浪人

也许 人们对超女趋之若骛，但对身边却置若罔闻

紫薇浪人

也许 人们对超女趋之若骛，但对身边却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