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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前不久动了一个手术，这篇日记，记录了手术当天的一些心情，肯定不连贯，因为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今天发上来，也作为一个帖子，好久没正经写帖子了，没时间，权且将就一下。）
06.11.23今天是手术的日子，心里非常紧张。虽然是中小型手术，但是对于我这个从未做过手术的人来说，手术就是大事。上午主任来过，说手术定在下午。整个上午在不安中度过。下午一点半打了一针，进手术室，他在那里晃了好久才进去，看时间是13：52。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用手机记下了当时的情景与心情：
14：02人都挤在手术室长长走廊的外面，一扇铁门隔开着亲人。突然看见他在手术室那头走动，医生还没来吗？麻醉师呢？向他挥手，他也挥手，带着笑，心里不怕么？
14：15和电视剧里的手术室完全不同，铁门里是长长的走廊，几十米，尽头是一横排的手术室，一字排开，看不见他进了哪间。铁门外堆起来的人，休息室里电视机开得山响。
14：19一个病人被推出来，是胃肠手术，虚弱的样子。吊针摇晃着挂在病床的栏杆上。家属立即围上来，帮着向病房推去。
14：33又一个病人被推出来，浑身没衣服都是管子。你麻醉了没？手术开始了没？感觉疼吗？我去做就好了，我没你怕疼。
14：41一个家属在外面大声哭泣，刚才手术医生让她拿切片标本去病理室，肯定结果不好，哭得很惨。人生太多的灾难，教我们无法躲避。
14：53一个婆婆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脖子边上插着一根管子，用纱布缠着。是不是作的介入治疗？儿子媳妇只拿来一件单薄的外衣，她很冷。
15：03一个小时过去了，那个囊肿取出了没啊？真的如医生所说，就像一个哑铃？你没感觉到疼痛吧？希望你不疼。不知你为什么那么怕疼，不要怕啊！
15：14家属休息室有两百多个家属，有的看电视，有的说话，神情都很焦急。旁边人说作手术时医生不出来，就平安无事，否则就怕是恶性。
15：20又有一个病人被推出来，她也是和我们一起进去的，好快就做完了。她的家属刚才也拿着标本下楼去的，大概没什么问题，家属放心了。
15：29手术室大铁门内外是生死的临界，只有在这里，人才是平等的。何必战争何必纷争？不要那么多的钱财，健康是最贵重的财富。
16：30医生出来了，给我看一个瓶子，里面是切除的囊肿，好大一个呀！我紧张地问，是否要我拿下楼去，医生说不用。
下午四点半，终于从手术室出来了。和其他病人不同的是，人家都是一群人来接病人，簇拥着病人回病房，而他，只有一个人接，就是我。手术医生高声叫着病人的名字，我一个人高声应答，旁边的人看我一人在场，投来异样的目光。独自从大铁门迎接出自家先生，心里好酸楚，又碰巧推病床的工人说要乘电梯先下去看另一个病人怎么还没来，要我先推床到电梯口等他。这张病床好重啊，四个轮子由我推来竟然四处滚动，完全掌握不住方向。那一刻，真无助，真想哭！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能喝水，不能说话，脖子上的纱布渗透了鲜红的血。那血由湿到干，由红至紫褐色。我惊叫，找来医生，哪知医生说很正常。纱布继续被血浸润，干的地方又湿了，继而整个脖子上缠绕的纱布除了后颈处还能看到纱布原先的颜色，其余已经湿透。这么多的血，加上手术中的出血，需要多少营养才能生长出来，他肯定非常的虚弱。我再次叫医生，可医生不再来，只说正常没关系。
我用棉签沾着凉开水湿润他的嘴唇，嘴角已经干枯，有少许粘液，需要清洁，又不能沾过多的水，不然水会流进喉咙，会引起咳嗽，而现在最要命的就是咳嗽！知道这一晚不能休息，早就准备好过夜的东西，一大堆报纸和书，还有胡茵梦的《生命的不可思议》。
上半夜精神不错，听他已有轻微的鼾声，于是便看书。病房里很静，只有病人熟睡的呼吸声。走到走廊上去，灯火通明，就是空无一人。心想这里小偷是进不来的，安全没问题。
三点过了，眼皮有些打架，合上书，伸个懒腰，再上走廊逛逛。小偷这个时候应该行动了吧。向外走去，一直走到病区的门口，竟然还是没有一点声响，除了我的脚步声。向外望去，长江大桥上的路灯流畅而亲切。在大桥下生活了几十年，竟没有挪一下窝。
记得刚认识先生的时候，他在汉口，我住武昌，长江大桥隔着我们也连着我们。他常在深夜骑车返回汉口，自行车在桥上飞奔还能睡着。晚风吹着打瞌睡骑车的他，竟然也安全回家。那时，年轻啊。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他，突然感觉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曾经是一个细瘦的青涩男孩，似一池清水，淡且缠绵。可如今已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少了清淡，多了腻味。谁说岁月无痕？细细看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还有前额，他已不再年轻，不再是当年那个小伙子。那时他瘦瘦的、高高的，我笑他是“豆芽菜”。最初留下印象的是他邀请我去他家玩在车站接到我的那一刻，他双手举过头顶，一个合掌，竟然就目中无人地跳了起来。说玩也不过是去看看，极其简单的一间房，有朝南的凉台，床、书架、桌椅。翻了一下书就到了中午，他去厨房忙了一阵，端上来两只大汤碗，碗里只有一半的内容，清清的汤里铺着整齐的面条，葱花飘浮着。“不晓得你喜不喜欢？”我也不讲客气，挑起一筷子面条就送到嘴里。至今，还记得那味道，清淡而温和，洋溢着淡淡的香气。
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清淡而温和的生活沁人心脾。物质的不富足使精神生活更加珍贵。周末我们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度过，去爬磨山，骑自行车环绕东湖，挤在乡下人的汽车中去郊外钓鱼，躲在自制暗室里冲印照片到天明。原始而生态，在那时人们眼中是幼稚的，而在我心中，印得最深的恰巧正是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寒暑更替，月月年年。有孩子了，忙孩子，父母老了，忙父母。生活的利刃磨去了岩石的棱角，石头逐渐变圆了。
他又哼了一下，赶紧用棉签沾上水，湿润他的嘴唇。这嘴唇，干枯得起皮了，一如岁月之痕迹。现在，它仅仅是吃饭说话的一个器官，不再传递往日的激情。激情，到头来是多么的空虚可笑啊。
病人都睡了，一切归于寂静。我关了病房的灯，借着走廊射进来的亮光，看着他，眼睛有些发酸。
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也瘦，和我一个院子里的孩子，大人同事，我们同学。突然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他来到我家门口，蹲在纱门外面轻轻地敲着，“出来一下吧！”我正在画画玩，就说这么晚了哪里去，要不进来看我画吧。他不进来依旧叫我出去，“去后花园里，有小虫子，我先去，等你来。”我没答应，也不知他一个人究竟去了后花园没有。
后来母亲生病，需要营养，他时常在湖里钓上来一些小虾送给我，那些用玻璃瓶装着的小虾，还在里面跳动。我掐去小虾的头，挤出虾仁，用虾壳煮汤，做成虾仁汤，那汤味道真鲜美，母亲非常喜欢吃。后来我拆了院子里的大竹扫把，做了好几根鱼竿，也钓了不少小虾。时光就这样过去，我们慢慢地长大了。
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回家时正好碰上他也刚回来，他问我哪里去了的，我不回答，我反问他，他同样不回答。湖里倒映着圆月，我心里有点乱，不敢和他说话。那次他问了我好多的问题，但是都没得到回答。后来，他父亲去世，不久他母亲再嫁。再后来，传来他病重去世的消息，留下一个孩子和孩子他妈。
同学会上，大家说到他，说到他的孩子和夫人，说到他那时非常地喜欢我。我除了感叹没别的。毕竟是我并不知道去喜欢他，只是好朋友，好玩伴。一个那么熟悉的人，虽然多年不见，心里是时常想着的，一下子没了，这世界也太过分了。
病房依旧安静，我趴在床边，休息一下眼睛。另一个男孩的面孔出现了。说是男孩子，那也是过去。我们两家大人来往频繁，在孩提时代就非常要好。后来他下乡了，还搞了个“共产主义小组”，当时我听上去觉得好玩的很。就在我整天泡在《贵族之家》这类书里的时候，接到他的来信。我偷偷到厕所去看这封信，怕被妈妈发现。这是一封用英文写来的长信，我借助字典看明白了它。那时他是那么的洋气，一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样子，和他父亲一个样。他告诉我他的共产主义小组中有一个女孩子，名字非常漂亮叫做蓝明秀，给他洗衣服，帮他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一天，他来我家说想借几本书，我不能答应他，但他一定要借，我只好说你偷偷借走过几天就偷偷还回来吧。后来母亲还是发现了，拷问我好久。他来玩时，经常穿一双拖鞋，母亲看到非常不满意，一定要把布鞋让他穿上，出了院子大门再还给我们。于是我只有送他到大门口去。出了大门，他换上自己的拖鞋，对我说“你是关在玻璃罐里长大的孩子”。
几十年之后再遇到，他已经升为大校。我真的大笑起来，我说你是大校，那么我就是“狂笑”了。再后来，我们就上QQ了。
天快要亮了，到卫生间去打开一点窗子，冷风钻进来，好冷。他还是那样躺在病床上，一整天没吃东西，一定饿的很。我给他热点牛奶去，今天可以稍微喝点东西了。老天爷保佑他早点吃饭，早点好起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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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7 23: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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