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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 蟀 做 媒
作者：夏元寿、王宇清-摘自《故事会》（1997年4月号）
阿光是李翠娥的独生儿子，皮肤黝黑，人称小黑蛋。小黑蛋滚圆的脸上，有一双滚圆闪亮的大眼睛，这样，不但不使人觉得难看，倒还有点惹人喜爱。
阿光的父亲早亡，翠娥守寡到现在，她后半生的希望，当然全寄托在小黑蛋的身上了，所以她每时每刻都在向观世音祈祷，求菩萨保佑她的宝贝儿子找到一位称心满意的妻子，早点给她生一个大胖孙子，好使她了却心愿。
谁知阿光快三十岁人了，脑子里却连半根情丝都没有拨动，每天下班以后仍像小时侯那样，喜欢同一班小兄弟瞎混，特别秋天一到，更喜欢捉蟋蟀，养蟋蟀，斗蟋蟀，房间里堆满了小竹管、蟋蟀盆，一天24小时，“瞿、瞿、瞿”的蟋蟀叫声此起彼落，从不中断。
阿翠越看越急，曾三次托人为小黑蛋介绍对象，第一位是纺织女工，她嫌阿光长的矮小，像是个印度小白脸，便当场谢绝。
第二位是小学教师，两人在和平公园约会。谁知阿光屁股还没有坐热，话还没讲半句，听见远处传来三声“瞿瞿瞿”的蟋蟀叫声，便慌忙向那教师撒谎说：“请稍等，我去上厕所。”这一去一个多钟头还没有回来，小学教师急了，特地找到男厕所门口，直叫阿光的名字。一个老头闻声拎着裤子出来，问：“你找谁？”女教师两颊血红，羞答答地说：“我找男朋友，不是叫你。”老头脑了，说：“里面只有我一人，不是叫我难道叫鬼？”女教师又羞又恨，从此再也不理阿光。
第三位是翠娥厂里厂长的女儿，经翠娥与厂长商定，定在第二天晚上七时正，两家各自上梅龙镇吃晚饭，实际上吃饭是假，相亲是真。谁知第二天下午，阿光下班回来，在弄堂口同一班小兄弟斗蟋蟀，里弄里有一位阿姨，误以为他们是在赌钱，报告了派出所，于是统统被“请”了进去。等到派出所把事情查清，阿光脱出身出来，已经错过了约会时间，翠娥气得差点晕倒。
有次厂休，阿光到新泾电影院附近去捉蟋蟀，他穿过一块辣椒田，来到一条小河边，突然，从一堆乱石丛中传出了声音：“瞿瞿、瞿——”这两短一长的蟋蟀叫声，不但响亮，而且浑厚有力，凭经验，阿光知道这是一只好货，便准备捕捉。不料他刚从挎包中拉出网罩，这小家伙好像预感到大难已经临头，“扑扑扑”，像运动员三级跳一样，直向小河岸边逃窜。阿光急起直追，不料前面刚好有位姑娘，正面朝小河，坐在树荫下看一群鸭子戏水。那蟋蟀觉得腹背受敌，已无路可走，便“扑”的一跳，不巧跳进了姑娘两用衫的口袋里。这下难为了阿光，又不好去碰，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像蚂蝗叮螺蛳一样，守在姑娘的身后，希望蟋蟀复出，一举抓获。
那姑娘闻声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黑炭头”在背后正瞪着她的衣袋，惊得“呃”了一声，跳了起来。阿光见吓着了姑娘，只得憨笑着同她打招呼：“喂，不好意思，我有一只蟋蟀跳进了你的口袋里，能不能帮我捉一捉？”姑娘将信将疑，她动作敏捷地用手把口袋边拢住，再伸出另一只手往里掏，很快就把那只淘气的小东西逮住了。这会姑娘乐了：“喂，拿去，如果不是它作证，我不送你进派出所才怪呢！”
阿光从姑娘手中接过蟋蟀，把它放进网里，一看，乐得手舞足蹈地高呼“万岁”。姑娘见这个老大不小的人，还这样天真，觉得有趣，不觉“噗嗤”一笑，阿光便乘机买弄起蟋蟀的学问来：“这叫‘辣椒丁’，靠舔食辣椒的根须长大，所以它的个性也像辣椒一样，火爆刚烈，勇猛好斗，是蟋蟀中的上品。”
“哟，想不到你还有这等高深学问，那么请问上海最厉害、最名贵的蟋蟀又叫什么呢？”
“当然是‘骷髅丁’，它是蟋蟀之王，吸食死尸腐肉长大，它的个性又如鬼魂，对同伴冷酷无情，所以能百战百胜。”
阿光的话音刚落，姑娘已“咯咯咯”地笑弯了腰，她见这个“黑炭头”不但傻，而且傻得可爱，便对他说开了有关蟋蟀的知识。
所谓“骷髅丁”、“辣椒丁”，并不是吸食死尸腐肉或者舔食辣椒根须长大，蟋蟀不是食肉动物；它个性好斗，喜欢幽静，所以大多栖身在墙根、古坟等阴暗潮湿之处；“骷髅丁”并不是蟋蟀之王，目前上海市场上能算上品的叫“白牙青”，它头大呈白色，两腿硬扎，经得起斗，所以养蟋蟀的人都喜欢它。
阿光听后，对眼前的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想：我可真的遇上知音了。便傻乎乎地问：“你是花鸟商店的营业员，还是学校的生物老师？”“这你别问了，反正都不是，再见。”一听姑娘要走，阿光急得脸都涨红了：“你叫啥？我们能再见面吗？”姑娘怔了片刻，点点头说：“我叫小兰，不过我不希望到别处去，下星期还在这里见面吧！”
从此，阿光每星期总要到老地方与小兰约会一次，常常是姑娘帮阿光捉蟋蟀，而且她心灵手巧，只要听见了蟋蟀的一点叫声，这只蟋蟀就休想从她的手里逃脱。有时他俩兴致好，就在河边斗开了蟋蟀，谁输就学小狗叫。每当这种时候，阿光才真正地感到情投意合的乐趣。有一次，阿光试探着问：“能不能让他上门做一次“新女婿”？小兰的脸红了，羞答答地说：“上门欢迎，但当‘新女婿’还差远呐。”
阿光知道小兰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答允，回家把喜讯同娘一说，没想到翠娥坚决反对，在她看来，儿子迷上蟋蟀已是家门不幸，如果再添位女的，家里不成蟋蟀大世界了吗？
阿光见娘不赞成这门婚事，心都碎了，他向娘发誓：此生非小兰不娶，否则明天卷起铺盖住单位宿舍去，再不进门。
翠娥是刀子嘴豆腐心，被儿子一吓，只得让步，但她提出一个条件，要亲自陪阿光上门。阿光无法，只得通报小兰，约好日子，一同前往。
小兰的家住在北新泾，是三开间破旧的矮平房，她的母亲早亡，父亲叫刘连生，父女俩分别住在东西厢房里。阿光母子是小兰亲自去车站接来的，双方一见面，翠娥就急忙端详起未来媳妇的模样：只见她中等身材椭圆脸，眼睛水灵灵的，被太阳烤红了的皮肤，粗糙而匀称的手脚，样样都显出农村姑娘的健壮和质朴。
翠娥想：这种模样如果嫁给乡下人，应该说是人品不错了，但我家的阿光是城里人，按城里人的眼光，姑娘应该是高挑个儿，眉清目秀，白皮肤，细腰肢，梳一头披肩秀发。想到这里，她的肚里打了第一个结。
一行三人来到家里，还没坐定，只见一位老头，头发铁灰色，浑身泥巴，手里拿了一只方形的铁桶走了进来。小兰忙上前，接过老头手里的铁桶放在墙边，对阿光母子介绍道：“这就是我爸。”阿光一听，这会倒乖巧起来，走到老头面前甜甜地道了一声：“伯父，您好！”小兰的父亲连生点点头，热情地拉起他的手，摸摸他的后脑壳，风趣地说：“小家伙名不虚传，标准的黑炭头，祝你好运。”翠娥一听，满肚子不高兴，心想：我还没嫌你女儿一副粗相，你倒骂我儿子是黑炭头，真正是乡下人没知识，不懂道理。
这时，刚才防在墙角的那只铁桶里，突然传出了蟋蟀的叫声，翠娥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原来这糟老头子，刚才是捉蟋蟀去了，这家人倒好，父女两个全是玩蟋蟀的！所以心里打了第二个结。
吃午饭的时候，翠娥又生气了，菜相当简单，只有一面盆番茄炒蛋，一面盆豆芽炒肉丝，外加一面盆菠菜粉丝汤。翠娥认为菜差点倒没有关系，可哪有用棉盆打菜的，把我们当猪喂？这样，心里就打了第三个结。
饭后，在连生的提议下，小兰从房里搬出一只玻璃缸，从上午父亲捉来的蟋蟀中挑了两只放进玻璃缸里，斗开了蟋蟀，斗到高兴处，老头子竟哼起了京剧《沙家浜》里的“智斗”。阿光更是乐得手舞足蹈，高声怪叫，被小兰在背上捶了一拳，警告道：“别得意忘形，当心爸爸把你开除出去！”翠娥越看心越烦，更坐不住了，向阿光使了一个眼色，母子俩告辞而去。
回到家里，母子俩大吵了一场。这会翠娥也铁了心，他对阿光说：“萝卜青菜各人喜爱，你一定要娶小兰，我不反对，但是进门以前一定要她写张保证书，保证今后不碰蟋蟀，而且还要她家那个糟老头在保证书上签字作保。否则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谁知“糟老头”还没“签字作保”，他的亲笔信却由小兰交到了阿光的手里，那信上说：“我把小兰交给你了，请你们夫妇每年给我捉50只蟋蟀。第一年作为聘礼，第二年开始算是对我的‘孝敬’，否则我将另行考虑！”
翠娥看完信后气得眼睛翻白，加上肚皮里的那三个“结”，她的老毛病鼓胀病发作了，痛得在床上打滚。阿光将娘急送附近医院治疗，医院检查后认为只有马上开刀，才能根除病痛。翠娥生平最怕吃刀子，她拒不开刀。
小兰闻讯赶来探望翠娥，翠娥痛苦地说：“我已是临终的人了，请别再来烦我，让我死不瞑目。”小兰感到委屈，泪水夺眶而出，附下身子对翠娥说：“妈妈严重了。你现在身患重病，最需要女儿尽孝心的时候，等一会我爸爸也要来探望你，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翠娥这时肚皮涨痛得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想：你的父亲我又不是没见过，一个浑身泥巴的糟老头、乡巴佬，还在我面前说大话，真是不要脸！
不知什么时候，病房里突然进来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军人，衣冠整洁，肩章上的一颗星闪闪发光。阿光一见觉得有点面熟，但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还是那位老军人微笑着先开口：“黑炭头，爱情遭到了挫折，连伯父都不敢叫了？”
阿光这才认准了那位老军人原来是小兰的父亲，急忙端来凳子让座，连生摇摇头，顺手拿起翠娥的病历卡，端详了许久，才对阿光说：“看来你母亲的病，不开刀也可以，等一会我同这里的主治医师商量一下，用蟋蟀入中药调治，病情可能马上就会好转。”翠娥刚刚还在装睡，不理小兰，现在听这么一说，吓得睁开双眼高叫：“我不要吃蟋蟀！蟋蟀可以治病，蚊子、苍蝇也可以当宝贝了！”
小兰在一旁急得坐立不安，为了治病，只得把他父亲的身份说了出来。原来她父亲刘连生是部队医院的少将军医，长年来研究蟋蟀入药，来治疗小腹溺痛、鼓胀、脱肛等病，很有成效，这次刘连生回乡下老家捉蟋蟀，也是为了医学研究。真相大白后，翠娥羞愧难当。
翠娥在小兰父亲的精心治疗下，没有开刀，鼓胀病就渐渐好了。
阿光和小兰，在这年的春节结了婚。一段美好姻缘，全得归功于蟋蟀这个小小“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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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7 1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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