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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体会到那时在“卡美家族”网页上看到的那位鸟友手记中写的话:“……你看到过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哭吗?如果我的‘卡美’离开了我,我真的会哭,会号啕大哭……”
一向以为傻傻的、不懂察言观色的它是我的负担,永不会被我摆在心上;而养过别的鸟,养过兔子、猫、老鼠、鱼,养过蚕、蜗牛、蝈蝈和甲虫,最后结果大抵死的死,走的走的,从不经心的我,却应该属于最冷酷无情的那类主人。何况‘卡美’并非首选。原来属意“大绯胸”的我,只因为那种聪明、漂亮的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才不得不放弃,而最终买下这种长相有几分滑稽的小鸟。
第一只买回家的似乎是只母鸟,担心着论坛上人们说的“卡蛋”的问题,又冒雨换了一只。那就是它,耸起的羽冠,圆圆的眼,红的黄的脸,褐色的翅膀……至今没有一个确定的名字,有时叫“小杰”,有时叫“傻瓜”……
现在想起来,我从没有善待过它。只是我一直以为它会是永远健康又充满活力,以为它永远会又贪吃又好奇、每每热切地望着递给它的食物,我以为它对我可有可无,我以为倘若没有了它生活会更好……
直到那天,它病了。接着两天,不吃不喝。
已经冷静地开始想写悼文,看到风景秀丽的地方就在想找个向阳背风的“穴”。如常工作着,与人谈笑,甚至哼着歌。看到天空飞翔的鸟却不禁转开头,听到它们清脆的声音只觉得刺耳。我以为自己还是漠不关心,只是存着内疚和义务。下了班回家,看到那趴在纸箱底,头也抬不起来,翅膀也收不拢,羽毛零乱的小小身躯,却突然胃堵堵地,眼涩涩地。不防父亲在耳边说着:“算了,你也尽力了,看了医生,也吃了药。别再打扰它,就当是临终关怀,让它安静地走……”“鸟只会飞,哪会走……”忍不住,我没礼貌地打断,喉头却一阵哽噎,再说不下去,急忙扭头间,泪已夺眶而出……
没理由要伤心。
我对它的热忱没超过一星期。细小的笼,困不住好动的它,却让它折断了尾羽。我讨厌它的聒噪,讨厌它总在笼里爬上跳下,讨厌它对我这个所谓的主人保持戒心和攻击态势,以至渐渐地,它几乎变成了母亲的鸟。
没理由喜欢它!对我的呼唤不闻不问,对咬我手指的兴趣更甚于咬食物,明明能发出响亮、多变的声音,却很有个性地坚持不学人话。“傻瓜,傻瓜!”我气得骂它,它自顾自地在笼里攀上攀下,越发显得旁边呆站的我成了傻瓜。
没理由这样的它却赢得那么多人的欢心。母亲渐渐热衷于照顾它,一向讨厌动物的父亲也喜欢拿空心菜喂它,姑姑怕笼子小特意给它换了个大笼子,它学会了奶奶清嗓子的声音,见到奶奶就“哼哼哈哈”,就连来作客的舅公也爱成天和它说话。“这小鸟,听得懂呢,你和它说,它就静静看着你。”“这小鸟会口技呢,闭上眼,好象不是一只鸟在叫。”“这小鸟认得人呢,看到不一样的人,听到不同的脚步声,连叫声也不一样。”……
停!停!停!你们这是干什么?那明明是只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鸟。不信你看,一放饲料在食盒里,它一个猛子扎下去,连尾巴也翘起来了,屁屁也露出来了,头不抬地拼命啄,饿了几辈子似的,完全没有了一只会飞的鸟应有的矜持,活像只饥饿的微型鸡……
那,不像是它了,现在的它,歪在纸箱底,连重心也保持不住,张不开眼,颤抖着……“你吃啊。”我拿小米撒在它面前,它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只张了张嘴。“你咬我啊。”我把手递给它。它闭着眼,挣扎着晃了下头,又沉重地跌了下去。“你叫啊。”我贴近它,只听到它低低喘息,喉头嘟哝着,微不可辨。
那几天,天气很闷热,只着空调,只觉得空气似乎停止流动般令人窒息。鸟儿早就不住在笼里,我房间的角落,一个浅浅的纸箱已让平时好动的它无力离开。中午或是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就会惊醒,急忙望向纸箱的方向,怕看又无法不看,每每担心地进前,它无力地,然而却还活着,努力地艰难地活着。抱着它喂药,它的心跳,如此有力地在我掌心,令人难以相信它会离去。
然而,那么多消息却都是负面的。对它的病,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开了药,也只是叫我姑且试试。发贴子在网上,没有人给我肯定回答。不好的症状却一一出现。“……鸟的病本来就很难治,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要是一直拉稀止不住,很快会撑不住的。”“……总不吃不喝的话,恐怕活的希望就不大了。”他们说。我什么也没说,却怕听人再问起它,怕见到鸟儿,任何鸟,任何有翅膀的动物,任何飞翔的生灵。父亲担心着我,终于把鸟儿移去了他的房间。
我会把它忘记,不过是只傻鸟。我想。在阳台浇花,弯下腰拿水瓢的一瞬却觉得一阵难过,视线所及的水池边的笼子,看上去那么空,空得让人不敢看,无端端鼻头发酸。每天听到水声,不论做什么,它总会紧张又好奇地转身来看。它!我突然很想丢掉那个笼子。
“今晚一起吃饭好不好?”友人说。“不好,我很忙。”我说。“明晚呢?周末?”他继续有耐心地问。“我没心情,没时间,再说了。”
没时间了,我只想,一分一秒,寸步不离,一眨不眨地望着它。
“……跟昨天不一样了。”什么?
清晨睡梦朦胧中听到客厅里家人说话,猛地惊醒,带着睡意迷迷糊糊走到客厅。母亲望向我,有点吃惊,却立即善解人意地说:“那小鸟,好像好转了。”“真的?”我一下清醒,一个箭步冲到箱子前。它站着!甚至还睁着眼花缭乱“今天早上还叫了两声呢,它好像真的在好起来。”父亲说。“比昨天精神多了。”奶奶说,“看它一直那样真不好受。”逐一审视着家人的表情。是真的吧?是真的,不是谎话!
“你会活下去,继续咬我,吵我,气我,无视我,继续那么贪吃,那么好奇,那么好动!”
奶奶喜欢说“缘份”,“……你欠它的债没还完,它就不会死,你们就有缘份继续处下去。”
从不相信神,此刻却不禁向那认定的冥冥中的虚无祈祷……我分明欠了它许多许多,十年二十年也还不完。你看得到的,神啊,让它活下去,继续讨我的“债”,惩罚我这不信神的人吧……

所有看到人,请帮我一起祈祷,希望这一次,有神可以听到!
鸟儿飞过,可是,请不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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