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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有一位了不起的女诗人叫萨福,她写的诗都很短,不像当时主流的史诗类作品长篇巨制。作品中有一首只有两句,但是我遇到过的诗中没有比这更加震聋发聩的了。我现在把这首诗介绍给大家,顺便结合着说一说与此诗相关的一些事情。
向我介绍这首诗的朋友说,当时他遇到这首诗,就像守候在人生的宝藏门前一直到绝望时刻钥匙突然从天而降一般。后来他就经常向性情相投的朋友介绍,每回都是这样进行的:
……古希腊女诗人萨福有一首诗是这样的——
爱人而得人之爱是最大的幸福;
爱人而不得人之爱是……你猜猜看,依你的看法后边怎么写?
通常,首先的答案是“最大的不幸”。第二个答案是“最大的痛苦”。第三个答案是“最大的错误”……这样的最大系列结束之后,又再开始“最小”系列。(您看到这里也可以将目光移开想一想后面是什么。)
上面这些答案也就是我当时给那位朋友的答案。
然而这诗的后半句是:“其次的幸福”。
我们从他揭晓之后开始讨论,最后取得了完全的一致:幸福和幸运只在被发现时才存在,而爱的能力就是“发现”的能力。幸福和幸运无处不在,问题只在于是否有能力发现。所以爱,占据着各种各样幸福和幸运的顶峰。而除了爱自己之外再无能力爱其他的人,幸福总是很少很少的,痛苦总是很多很多的——即使正被别人爱着,也不懂得珍惜,而被糟践得一塌糊涂。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似乎没有了。
但是轮到我向别人介绍(一共就一次。这次不算),情况就变复杂了。我的大学同学与我讨论完毕,大家默坐着各想各的不出声。突然陪在他身边的乡下表弟开口问我:
“那么,我想问,‘爱人不得人之爱’里面那个被爱的人幸福吗?”
我顺着他问的想下去,渐渐紧张起来。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我的潜意识装做没发现的结,现在装不了了。我觉得脸上渐渐发热,但是终于好像想明白了一些,吞吞吐吐地答道:
“谢谢……头一回想这个问题……那个人是幸福的,因为他其实是爱那爱着自己的人的,只不过双方的爱的性质不对称……为什么说他是爱的呢?因为如果他懂萨福所说的道理,他知道那爱他的人必因此而幸福着;而他自己必当努力保持那爱他的人的爱的理由之成立,这努力是为那爱他的人的幸福不致幻灭而付出的……他为什么要付出呢?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爱那个爱着他又不得他之爱的人……”
我看着他表弟的眼光越来越迷茫,我突然对自己的表达能力丧失了自信——头一回体验到这种进入“绕口令”怪圈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然而,我骨子里却神采飞扬,浑身舒畅(头一次遇到这首诗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因为这下,似乎所有的结真正全部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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